The Hand Beneath Your Head
Breathe In Like You Mean It
现在回想起来,Q觉得他应该为发生这种事情感到耻辱:他就像个普通街头罪案的受害者一样,被人用注射器放倒,捆绑起来扔进了一旁等待的车里。
招他进MI6的人会为此蒙羞。
抱歉,当世界在眼前轰然倒塌,他已经几乎感觉不到双手被塑料锁扣在身后锁紧,Q只能想到的就是这个,抱歉,这因我而起的乱糟糟的一切。
对抓住他的这些白痴们感到抱歉,他们大概还没意识到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
对Bond抱歉,他的手上真的不需要沾染更多鲜血了。
对M,对整个Q部门抱歉,因为他今天早上本该去搞定那些申请增加预算的报告。
对他的家庭抱歉,这也许是最重要的。Gracie,你要乖,完成你的学业。
Q一头栽进了黑暗的深渊,当他坠落到底,有梦境正在等着他。那里,有个空马克杯,重复重复的出现。那里,一个绝无人知的新名字配给了那个无人不晓的字母。眼泪,到处都是眼泪,从那些Q曾经关心过的人眼中涌出来。
好在除此以外,大英帝国仍傲然耸立。
(在一个下雨的星期一晚上9:32分,街道的摄像头拍到有人被胁迫进入一辆无登记拍照的黑色轿车,图像很模糊,后经确定该人为Q。车辆很快驶离Croydon,再次出现时是在Epsom。Heathrow机场收到了一条后来确定是假的消息,一辆黑色轿车毫无缘由地出现在伦敦港近Tilbury处。每辆车中发现了尸体但都不是Q。)
当局发现Q失踪时,一架私人飞机正在法兰西海峡的上空穿行。Q在机上醒来,却感觉还在梦里。有人把水灌进他嘴里,他尽力吞咽,也已作好了迎接下一针的准备。当他被丢进另一辆车的时候,只感觉自己的骨头互相挤压着,而眼前的那最后一片黑暗更加浓稠胜过以前。
这条轨迹,行进的梦境,摇晃着,从一辆车到另一辆,再到飞机载他飞往未知的目的地,仿佛梦魇,深入骨髓。
那实在是非常,非常漫长。
Q在一间阴暗的小屋里逐渐恢复了全部的意识。这里墙皮剥落,地面是冷硬的混凝土,周围的空气湿度很大,充斥着腐烂和霉变气息。这让他觉得恶心,几乎要把胃里的东西全呕出来。
“你晕了有一阵子。”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吓了Q一跳。他僵硬的抬起脖颈,转向Sanders。Sanders在Q的部门好几年了,他笑起来的时候面部的纹路像是深深蚀刻在脸上。Q还算了解他,说到顶,这个人至少编码编的干净利落,只是可惜现在这些都没用。
现在Sanders可不应该存在,Q也只是一个字母。在这里,他们只是陌生人。
“知不知道我们怎么会被抓来?”Q觉得舌头像是被厚重的苦涩味道覆盖,无论尝试多少次吞咽或者舔舐嘴唇也无法去除。在这之下,有些东西无休止的在他血管里搏动,也许是他们给他注射的药物残留在身体的循环系统中。Q试着弯曲手指,尝试松开点拉链,这样即使他仍能感觉关节在抗议还是稍微舒服了点,“或者我们到底在哪里?”
Sanders,不,现在不能叫他Sanders了,他耸耸肩,疲态从沉重的肩膀上显露出来,“估计咱俩猜的差不多,但我敢打赌我们在美国,从这温度和湿度看估计是南部的某处,”他说,开始扮演他的角色。他衬衫前面有喷溅的血迹,脖子上还有明显的青紫瘀伤,嘴角上也是伤痕累累。“我连到底为什么—”他刚打算继续说,门突然打开了,Sanders明显的僵硬着沉默了下去。
进来的人Q从没见过,这不意外。倒是他们俩并没有预料中的惊慌失措让他感到意外一般眨了眨眼睛。
“有点匆忙哈,是不是?”来人礼貌的笑着。Sanders的推断正确,因为从鼻音和尾音听得出这人带着明显的美国南方口音。
“如果你们要的是钱,那我可没有多少,”Sanders故作绝望的说,这给Q赢得了点时间,好确认绑架他们的人的情况:剪裁良好,价格不菲的西装,刚有点磨损的皮鞋,斑白的头发,消瘦的身材,棕色眼睛。
“但是我,我会把我所有的都给你,所有的,放了我就行,求你了。”
每个MI6的雇员都有个伪装身份,完整的一辈子都在纸上写着,专门留着当你到了殡仪馆,医院,尸检台这类的场合和时候才用。Q很清楚他的那个故事,但真到了实践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准备的再充分也就那么回事。
“你想从我们这得到什么?”Q问的时候那男人笑了,那轻松愉悦的笑声却让他从骨髓里开始发抖。
“哦,他们把你俩训练的真好,”他绕着Q的椅子缓缓行走,手落到Q的后颈上,让他感觉某种恐惧从嗓子眼里冒出来。温热粘腻的触感在他的皮肤上,而他的揉捏他的方式近乎温柔:“那将会很有趣。”
他们把他俩的衣服扒了,Q的眼镜也被拿走。Sanders被拖了出去,扔给Q一条明显不合身的运动裤,松松垮垮的挂在腰上。
“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要坦白的,Q 。”那人说。
Q抬起头,颤抖的声线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我不懂你意思。”
“我肯定我们很快会让你懂的,想想吧Q,好好想想。”
Q也是这么打算的。他尽量放松的靠在自己被捆的金属的椅子背上,平复自己的呼吸,回忆着处里那些人面对险境是如何做到镇定自若的。他想着MI6此刻的行动,想着Bond多半强行要求加入到救援计划中,那几乎让他笑出来。
他想像M最终多半就由得Bond去,想着当自己终于回家,Bond一定会大吼大叫的教训他,一边把毯子盖在他肩膀上,好让他从受到的惊吓中平静下来,但他一定会声明说他可用不着。他想着回去以后怎么能在三天里搞定自己消失的这一周留下的烂摊子,赶在部门的人打电话开始和他投诉Bond又捅出的新篓子之前。于是他又笑了。
他想着,想着,这些乱糟糟的想象是让他挺过被困在这里每个小时的唯一方法。
打从他被从伦敦带走差不多已经过了24小时,而根据MI6的经验搜救成功的黄金时间大概是三到五天。
他还有96小时。
Q知道他们事故意让他听到他们在屋外对Sanders做些什么,Sanders的痛苦的尖叫让他无法安神,每当那终于停下一小会,Q总祈祷别再继续了。他听见Sanders求他们停下,求你们了,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老天啊求你们了,不,不,不要 ……那些在他脑子里嗡嗡响一刻不停。
别去想,当他听到骨骼粉碎和皮肉撕裂的声音时他对自己说,千万别去想。
第三天。
他们关他的屋子一角有个拳头大小的窗户,他靠着阳光从那里经过时在墙上留下的影子判断日子,数着落在玻璃上的苍蝇打发时间。这36小时里他们给他吃些发霉的干面包和变味的水,每天两次蒙上他的眼睛带他去一个小的像个壁橱一样的厕所解决排泄问题。
谢天谢地Sanders从昨天晚上开始已经没有了声音,Q祈祷他是平静的死去了。不再有凄厉的尖叫,不再有躯体撞到地面上,一次又一次发出的沉闷钝痛的声音,不再有明显的信息暗示他:下一个就是你,如果你肯合作,也许我们会让你少遭点罪。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停止想象那情景。
“Q,亲爱的,你说,接下来我们玩点什么好呢?”那个男人又回来了,Q暗自在心里叫他Grey,因他有着椒盐色的灰白头发。
“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Q是谁?”Q回答。Grey拖过另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身体朝他倾过去,手肘拄着膝盖,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
“啧,这可有点老套。但我今天心情很好,就陪你玩一会。”他伸直身体向后靠回椅背上,“如果你觉得我们找错人了,那么你倒是说说,现在被绑在椅子上的这个是谁啊?”
于是Q把MI6给他的那个身份讲给Grey听,那本来应该是只有他死的那天,验尸官才会知道的假身份。
他叫Jeremy Mckenzie,28岁,在伦敦南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做些技术支持的工作。他对Q到底是个人还是什么东西一无所知,更别说和MI6有关的了。
Jeremy只是想回家,真的。
“真感人,”当他说完,Grey站起来,抬脚把他连人带椅子踹翻在地,冰冷的说,“但是还不够,Q。”
“我叫Jeremy,”Q只是重复着。他的头磕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一定受伤了。倒在地上的时候因为冲击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不过那点点血现在看来算的了什么,舌尖瞬间弥漫开的铁锈味还挺好的,至少能帮他忽视俯身笼罩在他头顶的Grey。
“我的名字是Jeremy。”
“之前那个人还告诉我们他叫Harry呢,直到我们把他的舌头割下来,他现在可是一个词也说不出了。”
Q侧倒在地上上时仍和和那该死的椅子绑在一起,Grey蹲在他身边,为了让他更好的看清自己,他歪过了头: “我们可不要你的舌头,q,但我们可不会放过你其他的部分,这点你尽可放心。”
“我是Jeremy,”Q喘息着说,Grey狠狠的踹了他的脸,他几乎快自己的血呛死。
他们折磨起来精细到堪称优雅,然而那些隔绝痛苦的法子,q觉得已经一点点被自己用尽。
当他们把烧红的烙铁压向他的皮肤,他会战抖,尖叫,一面拼命模拟着想象着Jeremy生活的每个细节,那些在某个平行的宇宙,某个时间或空间里,他也可能会拥有的生活。
他会有个关系稳定的长期女友,Samantha,偶尔会去他那共度周末。
(火焰加热烙铁的时候他们逼他盯着看,那金属从惨白到通红,直到恐惧随着热力一起散发出来)
他还养了一条叫Toby的罗素梗犬,那是三年前他从池塘里救出来的。
(标志很简单,就是四英寸长的长方条形,他们来回在他每个肩胛上烙下去,每条边都带着灼烧的感觉,重重的压下去)
每个月Jeremy都要为他位于伦敦南部的小公寓付上一笔钱,虽然时不常的有点供暖问题,
(焦糊的皮肉,压住他身体的手臂,太多的痛苦了,老天啊,太多的痛苦。每当烙铁压上他的脊背,再撕带起那些被烧灼的皮肤离开,Q都会晕过去一阵子)
但那还是挺体面的,而且能看到很好的风景。
“你知道每个双0特工的资料。”Grey说话的时候有人固定Q的头,当他尽力让自己盯着Grey的眼睛看时,剧痛让他不住的战抖。Jeremy有辆蓝色的标致。“把你知道的关于他们的情况都说出来,我们就停下,好吗?”
Jeremy是家里的独生子,在伦敦长大,Jeremy的法语说的不错,虽然他从没有去过法国。
“Q,别硬撑了,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他的后背像被火焚烧一样疼,如果Q的身体还不赶紧屈服一定会留下可怕的伤痕。MI6的人还没来。每次呼吸都如此痛苦,甚至动动脑子都让他无法忍受。操他妈的Jeremy。
“我倒是清楚Mac操作系统,” Q咬紧牙关,吃惊自己还有这份力气。他被再一次按在地板上,双臂双腿都死死压住,其实他已没有半分挣扎的气力了,该来的烙铁总会落下,无望的躲闪又能有什么意义?他的嗓子因惨叫而嘶哑,而痛苦,也几近忍耐的边缘。
第四天的夜里,q发觉自己被注射了镇静剂,他深知这绝不是出于怜悯,可他仍对此十分之感激。药物让他坠入迷雾,恍惚间好像火焰与虚无交替袭来,他就这样趴在那儿,昏昏沉沉的熬过夜晚。
朦胧中他梦到Jeremy的生活:早晨坐在桌旁,翻翻报纸,读着Samantha来的短信。
(“该死的烤面包机,”Bond的声音突然从这场景中冒出来。Q,或者Jeremy,管他现在是谁呢,从他肩膀看过去,但是什么都看不到。)
那么就晚上7点见。Jeremy单手发着短信。
(“因为我弄坏了你的玩具不开心?”又把他的武器称为玩具,Bond,下次我就给你一把看上去像格洛克的水枪,你等着。)
突然有一阵冷风透过窗子吹进来,Jeremy站起身想去关上窗户。这时他突然又变回了Q,有穿着靴子的脚踢在他后背的伤口上,他尖叫着醒了过来。
(“你能挺住。”“而且你喜欢这样,所以别抱怨了。”)
“早啊,”Grey的语气却轻松的很。
Q被按着跪在地上,他知道今天的一轮开始了。
“特工007,你了解他,是吧。”
这可真是个蠢问题,他当然了解007,从心理评估到个人历史了解的一清二楚。Q对所有特工的个人记录都了解的很详细,每个细节都了若指掌,而且,007也没什么特别,所以他其实大可不必那么得瑟。
“我不认识任何特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James Bond。四十出头,五年前晋升为双0特工。死在他手下的人超过两位数而且还在增加。
他住在切尔西。家里连点装修都没有,简直就不是人呆的地方,令人惊讶的是那几盆植物倒是都活的好好的。在家的时候他喜欢穿些随意的套头衫,到了休息日还总是赖床。
“我不认识什么James Bond。”
Q的头被他们再次按进水里,然后,他们,一直,一直,按着。
他浑身湿透,躺在地上被呛的说不出话,呜咽着。有人故意踹他的背,把他抓起来注射毒品。
“真是浪费时间。”一个人说。
“没比上一个好多少。”
那晚上Q看到Sanders坐在房间的角落,经历了刚刚那场拳脚相加,痛的让人喊到的声嘶力竭,几乎要命的折磨之后,他的样子看起来算是不错的了。
“我很抱歉,”Q说。
Sanders死气沉沉的,耸了耸肩:“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死了?”
哦。
Sanders朝他咧开嘴笑了,样子看上去让Q想起了Grace在看的那个弱智的美国传说系列,里面那些在夜晚出没的吸血鬼和狼人。
“你就当这是个梦,”Sanders说话的时候就站在他对面,原本是眼睛的地方现在是两个黑魆魆的洞,被灼烧的,看来这就是他刚刚尖叫的原因。
“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知道,”Q轻轻的叹息,“但是他们会的。”
Sanders仰起头笑了,他的伤口因此破裂,血流出来,像是阴暗的影子,沿着脸颊两侧的滑落。
到了早上,他们开始把盐巴洒在他被烧焦的皮肉上。和那比起来他之前经历的所有疼痛都不值一晒,他呕吐到几乎要死过去,但吐出来的只有酸涩的胆汁。他们已经有段时间不给他吃东西了。
“停下,”他曾经大声的祈求过,“求你了,求你了上帝啊,停下。”他们大笑,说他是个乖孩子,教会学校的老师会以他为荣。但他们的手并没歇着,而是更加用力的把带着细碎盐粒的手指抠进他的伤口,带给他更多的折磨。
他抽泣,诅咒,翻滚,直到他再也动不了,趴在温暖的地面上。呼,吸,眼泪从脸颊滚过,而他必须告诉自己要继续呼吸。氧分子,肺泡,去氧血,活着所需的生物本能,呼吸的四个基本阶段。Q拼命的回忆着。
“得了,省省你的眼泪吧,”Grey对他说。他的手下双手都沾满鲜血,但他仍然穿着一丝不苟的套装,坐在Q的对面,又是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的姿势:“这有什么可受不了的,要知道盐在很多宗教里都是神圣的,他们能够净化你的灵魂,帮你抵御那些侵害你的恶灵。”
呼吸从未如此艰难。
“我们随时可以停止这一切,只要你肯说。”Grey在那天快要结束时提醒他。Q已经几乎发不出声音。喉咙因过度的嘶喊充血失声,就算想说他也开不了口,但很明显Grey都替他考虑好了。他的手下在他抖个不停的手里塞了一支笔,扔了一个本子在他面前。还有人帮他戴上了眼镜,Q控制住笑的冲动,想问问他们是不是干脆也帮他把镜片擦擦干净。
现在我有的是时间了。他潦草的写到。
“不是我想要的答案。”Grey叹了口气,他的笔被抽走,眼镜也拿走了,世界一下子又模糊了起来。
“我真希望你别这么硬挺着了,Q。总玩这一套我也会觉得闷啊。”
那抱歉让你失望了,Q暗自想着,但那嘲讽一定从他眼睛里泄露了出来。因为下一秒他被揪着头发扔到地上,粗粝的混凝土地面摩擦着他后背的伤口,Grey的脚重重的落在他的胸膛上。
然后一切黑暗了下来。多么,多么的幸福。
Q醒来的时候Bond正看着他,带着那种Bond式的微笑,臭屁的要命。
“你来晚了,”Q一面嘟囔,一面试着坐起来。但是努力了一下他就放弃了,干脆就蜷着,抱着自己的膝盖,“我敢说你路上一定是忙着打炮和喝咖啡耽误了时间。”
“哪里会有什么好咖啡,你是在美国,Q,清醒点好吗。”
Q闭上眼睛,但Bond还在那里,扑克脸看起来竟然带着些许柔情。
“你花了太久的时间来到这里。”Q闭着眼睛,慢慢的说,Bond帮他舒展了双腿,小心翼翼像是怕弄疼了他。这一定是个梦。因为现实中那个Bond才不会如此温柔。
“因为你离我实在太远了,”Bond这样回答,“在我赶到之前一定撑住好吗。”
“好的,”Q觉得寒意像利刃刺穿胸膛,“我尽力。”
痛苦和那种不知名的药物一起在他的血管中流淌,让他无法再分辨时间,只能判断白天或夜晚。他们把被严刑拷打到濒死的Sanders带来,丢到他面前:“你的同事,”Grey好像已经有些厌倦了,说:“我们知道你和他是一起的,Q,别装了。”
“普华永道会计师事务所是家很大的公司,我们也许是同事吧。”
他们一根根剪断Sanders的手指,他哀嚎到几近失声。有人扳着Q的脑袋,强迫他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次试试别的答案。”
“我不认识他。”
Q知道他将永远无法忘记修建园艺用的剪子机械的声音,流畅,清脆的竟然盖过了Sanders的尖叫。
“你的记性可真不怎么样啊,Q 。”
Sanders已经成家了,他有个看上去很贤惠的妻子和两个可爱的孩子。Q会知道这些是因为他总是对那些在办公桌上放着家庭照片的员工睁一眼闭一眼。MI6会给她们一笔丰厚的抚恤金,足够那两个孩子读全国最好的学校,他妻子还会收到匿名的慰问水果篮。
Grey让Sanders跪在Q面前,两个人静静的看了对方一阵。Q缓慢的眨了眨眼睛。情报对于MI6来说是可以购买但绝不出售的,这么点代价他们付得起。
“所以你打算让他为国捐躯?”Grey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俩,问到,“为了你所谓的爱国就把这个可怜的人送进坟墓?”
“人总有一死,至少我受到的教育是这样说的。”
Q已经见证了太多太多的人死去。他在屏幕后精心策划的死亡发生在世界各处,而他并没感觉双手沾满鲜血。这并非因为他不是扣动扳机的行刑者,而是他脑中从没有任何的负罪感。
Sanders的家人会得到抚恤。他会亲自保证这一点得到妥善执行。
“你说的可真好听啊,Q。”
Q毫无惧色的抬起头,Grey看着他,似乎对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带着莫名的愉悦。随即一把枪顶在Sanders的下巴上。
“你知道这个人是谁,是吗?”Grey在Sanders耳边低语。心跳。Sanders点了点头。
枪栓刷的拉动了,而Q不需要任何人强迫着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像Sanders看着自己那样。我不怪你。他平静的眼睛这样对他说,下一秒他的脸被子弹崩烂,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火山口一样的深洞。
趁着毒品并未完全侵蚀他的思想,Grey也没过来逼他开口的时候,Q就在脑子里写信。他逐字逐句的和自己呢喃,对那些他渴望能够再次见到的人诉说着坦白和承诺。Sanders的尸体离他就几步远,地面上四溅的血液早已凝固。Q闭上眼睛,写道:
亲爱的老爸,老妈,
我并不是一家私人保安公司的软件工程师,希望你们别生气。你们说的对,如果当时我去当个会计其实也挺好的。在Grace出发去非洲玩之前确保她把该打的疫苗都打了,你们知道她那个记性。
亲爱的Gracie,
你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棒的地质学家,我相信你,一定会……搞的地动山摇。别在那假装严肃,我看到你在得意的笑呢,小白痴。听老爸老妈的话。还有啊,千万别再忘了你的疫苗。回来我一定陪你看你那个蠢爆了的吸血鬼节目,这次我保证。
P.S 美国南部就和你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样糟,搞不好比那还糟。
亲爱的Bond,
你就是个没有时间观念分不清哪头轻哪头重的混蛋。
Sanders的尸体在小屋里放了好久,湿热中逐渐分解的肉体散发的腐败味道让Q昏沉沉的。“我很抱歉,”Grey走后他对Sanders说了许多许多次,“我很抱歉。”
每当夜晚Sanders都会回答他:“没关系的。”Q无法入睡,因为死去的人还在安慰他,说他宽恕他所有的罪。
但很快Grey就开始抱怨这难闻的味道,于是Sanders的尸体被拖走。他们给了Q一桶水,一块抹布,一瓶让眼睛刺痛的漂白水。
“你就干点活吧。”Grey交代他。他还派了个人时刻在门口守着,但只是为了防止Q吞下清洗剂自杀而已。
Sanders的血不怎么容易从水泥地上刷干净,而且每动一下都会牵扯到他后背没完全愈合的伤口,但这已经比Q预想中Grey会用来折磨他的其他任何方式强多了,所以他压根没有抱怨的打算。刷洗,冲水,重复。这是个不需要动脑子的活,而且他们就冲他喊了几次“动作快点”,因为他的动作没那么快他们也只是在他腰上踹了一脚而已。
“现在干上清洁工的活了?”Bond在他头顶笑着,幼稚的幽默。而Q就忙着处理那些血迹,直到十根手指全都红肿。
房里充满了漂白剂的刺鼻气味,Q又被注射了一针,终于颓然倒在角落,盯着地上的水渍一点点的变干。一只苍蝇在窗子附近飞,不时的撞到玻璃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让Q能够勉强集中精神。
MI6的人会来救他的。
一定会的。
Grey通常不会在晚上折腾他,但当他真来了,Q也只能让下巴尽量贴着自己的胸膛,缩起来,闭紧眼睛,把他能想到的所有可能的计算机故障在脑子里过一遍。
(第一次他带着他的三个手下,其中有个瘦的像根麻杆,鼻音重的很,一直叫Q是个该死的同性恋。你就喜欢这样是不?屁股抬高你这小同性恋。打开点,对,这才是好孩子。
不,不要这样,除了这个什么都行。Q疲惫的想,给我扎几针毒品,或者拿烙铁狠狠烙进我的皮肉,只要能停下这个,怎么折磨我都行。我的名字是Jeremy,我的名字是Jeremy,这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这不是我。)
错误。重启。用二进制编码,世界的基石。Q太快就解决了那些问题,于是正经历的一切又成为他关注的焦点。 “死同性恋。”当他们发泄完,还低声咒骂着,往他背上吐口水。
为了女王和国家。Q想说无论怎样都是值得的,但现在他得到的一切只有伤害,一切都处于即将崩塌的边缘。
亲爱的Bond,
对于我所付出的,他们给的报酬可不够。
亲爱的Bond,
他们清理我的桌子了吗?Q支部是不是乱成了一团?
请回复。
亲爱的Bond,
你他妈到底在哪?
请回复。
亲爱的Bond,
请回复。
“这是在浪费时间。”他仿佛喃喃自语,声音飘渺的传来,冰冷的不像自己的。Q希望自己最好慢点回复意识,越慢越好。今天又是什么,水刑?烙铁?还是传统老式但广受好评的踹脑袋踢肚子?他好想笑,但肋骨疼的厉害,实在笑不出来。他们没什么能伤害他的了,能做的他们都做了。痛觉早已被彻底抽离,麻木完全统治着神经。
“等你做主的时候吧,才轮到你决定到底什么才算浪费时间。”Grey说着,带着他惯常的口音。然后那声音安静下来,再次响起时问的又是那些老问题。
他回答他们的每个问题,对被施以的拳脚用哭喊回应。那几个词他说了一次又一次,连他自己都开始相信那才是真的了:
我的名字是Jeremy。
人类的大脑原来会对重复了太多次的任务感到麻木,认识到这一点真好。随着被注射毒品的剂量越来越大,Q的感官也愈发的迟钝,但他清楚的意识到,Grey的耐心快用光了。
太好了。快结束了。
死亡这件事,其实真不像大家说的那么可怕。他已经为此准备了很久,把想说的话,对那些他爱的在意的人也都说了,即使他们一个字也没真正听到。肯定不会很痛快,肯定会很疼。Q一次一次的提醒自己,不止是字面上的理解,在每个难捱的夜晚,精神上,身体上,一遍遍预演的可能发生的事情。
最大的恐惧就来源于未知。当你了解了你的恐惧,你就能战胜他。
胡扯。Q在脑中肆意的想着,考虑着他的恐惧到底是什么,当那时刻真的到来时,他又能做些什么。
从没有过如此的渴,喉咙里像燃着烈焰,灼热,难耐。嘴唇干裂了,当他试着伸出舌尖舔舐,血腥味就弥漫开来。渴,渴极了。
地狱般的梦境。高热从背部开始,蜿蜒的爬到他的指尖,他们割开他的手指,已经不是为了逼问答案,就单纯想欣赏血液缓慢流出的姿态。无迹可寻的大火缓慢的焚烧神经,化为青烟在空中缓缓飘升。
他们给他注射了更多的针剂,带来了层叠的幻境。好,很好,一切都好极了。
Q渴望着那些毒品,此刻他不想思考更多或者感觉到更多,就再来一针,再来一针。
“Q。”
“Jeremy,”Q习惯性的更正,也习惯性的为将被狠狠踢到的肋骨紧闭了眼睛。从眼球到皮肤都火辣辣的,这是他后背的伤口感染带来的必然结果。汗水打湿了他身下的地面,Q战抖着,攥紧拳头贴着自己的胸口,喃喃的说,“是Jeremy,Godfuckingdammit。”
一只手,如此的冰冷却熟悉,轻轻压在他的脸颊上。Q不想睁开眼睛,因为老天啊,幻觉现在已经发展到变成了实体,看来这一切已经到头了,真的到头了。
“Q,”Bond再次开口,只是这次更加温柔,“快睁开你该死的眼睛看看我,告诉我你没死。”
视线里一片模糊,他也无法把焦点对到Bond的脸上。上次他们把笔和本子收走之后也再没给过Q他的眼镜。他逼着自己松开拳头,费力的抬起手臂环住Bond的脖颈,混蛋,他都准备好了独自死去的。
“抱歉我来晚了。”
“Fuck you。”Q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紧紧的抓住他,眼前是浓稠的黑暗,喷涌而来。
Breathe Out Like You Want To Live
Bond接到电话的时候距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大约12个小时。
“我们有理由相信Q昨晚已经暴露。”
电话那头的人这样说。恐惧像石子投进了湖水,一波波蔓延开。还从未有任何人的如此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能让Bond不安,他知道自己需要的是尽快平静下来。
“007,我们需要你过来,处理……”
Bond用不着听完他说的就知道他们需要他去做什么,于是他直接切断了通话,攥着手机呆坐在床沿。暴露。这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二上午9点半能听到的,最糟糕的词。
这意味着他要做的根本不是去救援他们自己的同事,只是去收尸而已。当然了,一切循例还要秘密进行。只有活人的头脑和技术才有用。MI6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随意的掰出任何理由也不会感到丝毫良心不安。在这一点上,Bond总认为,要不是一直以来自己也重复着用这套论调给自己洗脑,面对很多类似的事情他也许还是会感到愤怒的。可如今他只觉得胸口重如千钧,而那原本有一颗心脏的位置,现下空落落的。遇害。Bond站起身,手中的电话从未如此沉重。
在MI6,暴露这词就代表着可推定死亡的失踪,就像是相关人员损伤意味着:抱歉,我们不小心血洗了你全家。
那真的是一个无比丑陋的字眼。
事故简报很短,但因为那也并没有什么研究的价值,短的还挺好的。监控录像上能看到就是一个穿风雨衣的男人,和一辆黑色的沃克斯豪尔轿车飞速驶离现场,雨水模糊了可能拍到的有价值的画面。基本上等于什么线索都没有,但Bond还是把这段录像看了一次又一次。这一刻,Q走到街上,面对被风裹挟而来的雨丝缩起肩膀。这一刻,那辆车滑到他旁边,车门打开,他被抓进去,挣扎着。一切发生的干净利落,街道迅速恢复了宁静。
“我们已经检查了范围内和视频中提供的资料相似的所有车辆。”一个声音从Bond身后传来,说话的人是Q手下的一个职员,他的安全级别就够提供这么点资料。Bond发现自己痛恨那些固守成规的家伙,毫不自责的痛恨他们。那人接着说:“苏格兰场今早发现了两辆同款的车子,司机死在车里。我想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
“两起案件的死因有相同点吗?”
“都是一枪命中头部毙命,长官,没有发现凶器。”
仗着官衔高就欺压我的手下,你想都别想!Q的声音突然在他脑中嘶哑的低吼着,吓了他一跳,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每次他出任务的时候从耳机里听到的一样,发音吐字,说话的节奏都清晰的像是真的。
如果我就是欺压了呢?
他脑中的声音沉默了下来,因为Bond想想他自己也说不好如果他真的这样问Q,那家伙会怎么样回答。也许是干巴巴的嘲笑两句Bond的海军背景,那听上去倒是不疼不痒的。或者简明扼要的让他别忘了,是靠着谁提供的那些装备和援助才能让他不用太阳穴开花,次次完好无损的活着回到家里。那就意味着Bond欠整个Q部门里每个人的情,真是谢谢提醒了。
他会有几千种可能的反应,无数种表达的方式。但Bond发现自己只想回忆当Q在讲话的时候,手指偶尔会不安的乱动的样子。还有他的每个傻笑,每次用扬起一边的眉毛回应他的问题。他脑中的声音。属于他的回忆。
在那一刻Bond意识到Q对他来说不仅仅只是那些而已。他对他来说是有着美丽而又灵巧手指的温热身体,狡黠的眼神中是他永远无法破解的谜题。他伶牙俐齿到也许刻薄,但笑容让人如同沐浴在春光里。
“007,清楚你的任务了吗?”有人在旁边问他,Bond不假思索的回答了是的。他本想加上我他妈的才不care你们要从我这听到什么答案,但是他没有。
他会救Q回来,活着回来。他会干掉那些抓走他的人。用生命起誓,他会的。
ANSSI组织驻法办花了整整三天才答复6处,因为他们就是需要这么久来商议这信息的价码。提供这种性命攸关的跨国帮助是个长过程,然而Bond早已等得五内俱焚了。
“我们有些你们可能感兴趣的发现,”他们的代表,一个高大,魁梧,有着一双猎犬一样眼睛的男人说。Bond听了只觉得肩膀不自觉的一紧,好像M办公室的椅背上突然冒出了让人不舒服的刺,和十秒钟之前相比让他坐立不安起来。照理说,想到M为了此次的情报可能得把底裤都卖给ANSSI这事应该会让Bond感到轻松,但是他没有。都过了三天了,可能无比黑暗的三天,但这些该死的政府部门还在吞吞吐吐虚情假意的谈价钱。他妈的三天啊!
“继续吧,Destin。”隔着桌子也能感觉到Bond怒火烧过来,M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Destin清了清嗓子。
两天前一架私人飞机从尚贝里飞往美国。那边的人口风不严,MI6只是花了点小钱就从线人那里得到了消息。 机场的监控录像被单独提取了出来,Bond逐帧逐帧的重复播放,像个偏执的后期面对一部需要好好剪辑的电影,确认每个有价值的细节。
(一辆车驶向停机坪,两个人下车,把第三个人从车上拖下来,朝停在前面等候的飞机走去。有微量的证据显示有过挣扎,也仅仅是因为第三个人不自然的姿势,和需要被拖拽着这一点而已。
暂停。
重放。
一辆车驶向停机坪,两个人下车,把Q从车里拖下来,架着他朝前面等在那的飞机走去。Q没有挣扎,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挣扎也毫无益处,所以他选择平静,如同身处梦中。登上舷梯的第四阶时他绊了一下,旁边的人给了他一记耳光。他们把他拽进机舱的时候他踉跄着,一条腿重重的磕到了台阶上。)
起飞前一小时,Bond整理了所有这些照片把他们扔进了粉碎机销毁,离开房间时,机器还在运转,发出刻板的呼呼声。
因为有Felix在,和CIA的合作比起和ANSSI的要顺利些。
“丢了什么东西?”Felix问道,他和上次玻利维亚一役之后并无太多改变,还是那个样子,这让Bond感到轻松,随即他流畅地钻进了副驾驶位。
“应该说,是什么人。”
“如果是需要派你过来,那我就大胆的猜一下,是个很重要的人?”
听到他的话这几天以来Bond第一次允许自己露出了一丝丝的笑容,即使这句话本身并没有太多的幽默含量。 “可以这么说。”
Felix从特工的眼神中确认了这一点,Bond看着他的目光冷静坚毅。一直以来,那个人都如此重要,只是直到这个周二之前Bond都不想承认而已。
“看路,Leiter。”过了那么一小会Bond轻声的说,于是Felix开着车驶入了清晨的车流中。
天光亮的时候MI6又给Bond发了一份档案,关于同时被抓走的另一个人,Sanders。他47岁,是Q部门的一个程序员。
他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Bond之前都没见过他。而且从他的授权级别来看他应该没有接触过那些真正重要的信息,包括他自己编写的程序的成品。但他们还是把他也抓走了。也许是为了Q。Bond本身就经历过太多利用别人的妻儿亲友的性命作为威胁达到目的案子,他太清楚那是多么的肮脏。
“我操,”当Bond把Sanders的档案放在Q的上面递给Felix时,他只是骂道,“MI6已经找不到自己人了吗?”
此时此刻Bond根本无心反驳,他甚至压根不想说话,什么也不想说。
光是为了找到确凿的线索就花了好几天,菲利克斯朝各个州以及分局的关系网打电话,而邦德则在挫败中冲着影子怒射。每一天,他被迫一遍遍地认识到,美国是该死的那么大,邦德诅咒着每一寸踏过的土地,每一座搜寻却未果的城市。
“我们会找到他的。”Felix有几次这样和他说。也许是当Bond在芝加哥,Felix在亚特兰大,两个人都又一次碰了壁的时候。也许是Bond躺在酒店的大床上,连续四天无法入睡的时候。他总是说:“这是我们的最擅长的,相信我。”
Bond知道他是最好的人选,但是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星期,他们仍然没有任何Q的消息,他们这样又算是擅长个什么呢?
ANSSI根据在尚贝里拍到的照片找到了那辆车子,发现的时候司机的尸体已经在里面呆了一段日子了。庆幸的是他们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在司机的左边裤袋找到了一张皱巴巴的,刷卡吃饭的收据。
“你最好先确定你至少能带其中一个活着回来,要不这一切都他妈的毫无意义。”Bond通过视频朝在伦敦M要新资料,这是很罕见的情况——他亲自来要线索,M说:“为这事我再给你一周时间,不能再多了。我们的下一个目标在斯洛文尼亚,还有任务等着你,而不是让你大闹美利坚。Q部门的武器库存足够你用的。”
Bond的双唇抿成一条细线,一言未发就挂了电话。
对于MI6平均搜救5日期限来说,时间已过去太久,两倍的投入时间都不止了。但只要他还没亲眼见到Q的尸体,什么也不能阻止他找下去。
第十二天,Bond突然看到Q坐在桌子对面看着他。那是凌晨四点,另一座他开始搜寻的城市。仍旧一无所获,与之前的城市并无二异。
他眉心是黑洞洞的枪伤。
“别为我操心了。”血从他额头的伤口滴下来,沿着脸颊滑落,Bond眼睁睁的看着他抬起手指,伸到伤口里,沾了些血,在桌子上写道“我等过了(I waited)。”他是颠倒着写的,这样Bond在他这一侧就能看清。
“我不会放弃,”Bond无力的只能说出这样的句子。字母上的血迹沿着桌面滑下来,字被拉长,都走形了。“我还在找你,给我点时间。”
Bond清楚的知道,在接近57小时没有睡过觉之后,他现在看到的无疑是幻觉,要么就是他幸运的睡着了,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但无论幻觉还是噩梦都是如此真实,Q自从出现就没有眨过眼睛,而且在镜片后他的眼睛明亮的惊人。
“时间,”Q写完那几个字,深呼吸了一口,带着一脸的愤慨盯着自己染血的手指,他的眼镜上也有血迹,Bond刚刚注意到,一个瘀伤突然开始在Q的嘴角晕开,以一种快进的方式迅速扩大着,等到Q开口说:“每个人要是有更多的时间该多好啊。”最终只剩下他嘴角那个虚弱的笑容逐渐凋零。
Bond猛地醒来,看来自己还是趴在桌上睡了那么几个小时,代价是头疼欲裂,脑子里突突跳动的神经,和疼的要命的后背。
“有线索了,咱们十分钟之后出发。”Felix说着塞了一罐冷咖啡在Bond手里,冰冷的金属带着寒意触到皮肤,竟然有些意外的舒服。“我们直飞新奥尔良,这次祈祷好运吧,这次祈祷好运吧,至少这回有了个名字和确切地点,说不定我们真能找到你们的Q和他的手下了。”
韦斯特维戈,路易斯安那州。
这是个人口不到15000,布满沼泽和湿地的地方。湿热的空气粘在皮肤上,根本甩不掉。即使Felix放下了车窗,Bond的衬衫还是被汗水湿透。最新的报告说目标至少有三个,也许是四个,就在某条小运河下游的那间房子里。如果他们需要,后援随时赶到。
“你说我们这次找对地方了吗?”
Felix停下车。他们在离开目的地足有十分钟车程的地方就下了车。周围响着炎热夏季里,死水旁成群的野蜂发出的恼人的嗡嗡声。Bond的 眼睛隐藏在他墨镜之后,但如果之后有人问起,Felix要说当时他的声音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希望。
“只有一个办法能确认。”
当Bond找到Q时,他正蜷缩在墙角,不着寸缕,只有一条过大的灰色运动裤松松垮垮的挂在腰际,上面满是污迹。
“Q,”Bond单膝跪在他身边的水泥地上,轻轻的叫他。没有眼镜让他看起来比Bond记忆中增添了几分稚气,“Q。”
他平时的工作中见过比这更加血腥悲惨的场面,但从未有任何一次会比这个场景更加让他心惊。Q的胸膛上布满的瘀伤,从未愈合的程度看像是随机造成的,当Bond凑近些,才发现还有一条长长的伤口横亘在他的胸前,缓慢的流血。
“Jeremy,”Q喃喃的说着,像是刚从Bond发现他时的昏迷中醒过来。寒意从Bond脊背窜上来,因为他注意到Q说话的时候那本能防御的姿势,就像下一秒就会有人把拳脚落到他肋骨和脸上。“是Jeremy,God fucking dammit。”
Bond下意识的把手轻轻的放在他脸颊上,上帝啊,他的皮肤烫的要命,灼烧着他的掌心。他身下的Q紧闭双眼,战抖个不停。
“Q,”Bond试着再次呼唤他,只是这次更加温柔,“Q,该死的快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告诉我你还没死。”
显然就算是快死了Q在服从命令这一点上也做得很好,因为他真的睁开了眼睛,朝着Bond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双眼似乎试图凝视他,只是无法聚焦而已。他朝Bond伸出了手,让Bond惊讶的是他似乎想扼住自己的喉咙,即使他此刻虚弱得叫人痛心。
“抱歉,我来的迟了点。”Bond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fuck you.”Q突然嘶声的吼着,然后他施加在Bond脖颈上的那微薄的力量随着他的手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滑落而消失。那一刻,Bond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心跳都随之停止了。
多处撕裂,钝器损伤。当Bond小心翼翼的抱起他走出这间该死的屋子时,总是无可避免的碰到他背后那些已经有些时日的网格状灼伤,而Q就在他怀里若有若无的呜咽着。当他睁开眼睛,就那么一瞬,Bond看到不是平日的精明聪慧,取而代之的只有镇静剂带来的茫然和呆滞。“我找到你了,”他试图告诉他,但Q只是在他手臂间虚弱的挣扎,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他再度陷入了昏迷。
“只要能及时退烧,他会没事的。”Felix的手下说。
在Bond抱着Q从房里走出来,把他交给等在外面的医护人员时,听到这样的话,一股莫名的情绪(不情愿,不信任,无法抑制的焦虑,好像燃着的雪茄按到掌心般刻骨的愤怒)从内而外的激荡着他。如果“没事”代表着身上数不清的伤口的话,那是的,当然了,Q确实是没事。
但在他发火之前Felix就走过来,搭着他手下的肩膀,把他指使走了。于是他只是说了一句:“好好照顾他。”
“我们算是不枉此行,”Felix终于开口说道。那时他们正站在一边,看着CIA的人进进出出,把在房内发现的能当证物的东西都搬上车:“而且够及时的,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停了一下,Felix冲着太阳眯起眼睛,估摸着离太阳下山还有多久,“我想你应该还有重要的事务需要料理?
“CIA需要的资料和人都搞到手了吧?” Bond像是自问自答着,掩饰自己盯着救护车的眼神,Q在上面,他们会送他去当地最好的医院。CIA已经知会6处他们会先行垫付所有的费用,剩下那些堆积如山的医药费账单越洋转账什么的让他们的会计慢慢算去吧。
Felix耸了耸肩,一边讲电话,一边随意的把自己的车钥匙递给了Bond。“总部说他们已经把最关键的一位要犯收监了,这样说来,我真怀疑剩下的——”Felix的眼神朝那三个被捆着跪在泥地里的坏蛋们瞟去,“也说不出什么新鲜的,一个都不会少的,放心吧。”
Bond露出满意的神色,接过钥匙放进口袋:“非常感谢。”“别这么见外。明天中午还给我就行,这下子在印尼那档子事儿我们就扯平了,千万别把血给我弄到内饰上!”
到了傍晚时分,其余的人都撤离了,只留下Bond和那三个男人。他们已经在那跪了两个多小时。
“我们也是有人权的,你不能这样对我们。”当Bond走近他们的时候其中的一个喊着,他的声音因为炎热和紧张而嘶哑,“你不能这样对我们。”
“你们也不能把给牲口打标签的烙铁烙在其他人的背上,但是你们还是那样做了,不是吗?”Bond厉声说道,他们顿时安静了下来。CIA把所有他们能找到的证据都搜集了,血迹斑斑的证物装了满箱,就在停在外面的小货车车厢里。烙铁,给牛烙记号用的。眼镜,两个镜片全是碎的。用过的注射器。几把刃口还有血液凝固着的刀。 其中一把Bond扔到了他们面前,刀刃利落的插进地里,距离最近的那个男人就几十公分远。
“MotherFucker,”其中一个人高叫,他明显被吓坏了,声音高昂而尖细,“听我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们都能给你弄到。”“对了,现金,你就开个价出来吧,来吧兄弟,我们……”
“闭嘴。”
他们三个都安静了下来,不过不会消停太久的。
Bond让他们排成一排,跪在沼泽旁的短堤上,一个个交代他们对Q和Sanders所犯下的恶行。
“你还对他做了什么?”Bond的语气就好像这只是场亲切的交谈,但他的手攥着匕首在第一个男人的大腿上旋转着插进去,直到感觉刀尖抵到了骨头,“我看到他的伤了,所以别以为能瞒过去。”
“是有……”那人倒吸一口凉气,尖声叫起来,高昂凄厉的声音。Bond扇了他一记耳光让他住嘴:
“少来这套,回答我的问题。”
于是他们一个一个的坦白着罪行。后背的烙铁。拳脚相加的殴打。Sanders下巴上吃的那颗子弹。他的尸体被草草掩埋的那个浅浅的土坑。还有那些不纯的海洛因,他们老板自己的实验室提供,在他们用不着Q的时候就注射到他体内,好让他老老实实的。
“每天注射几次?”
“三 ,三次,平均。”
Bond冷静的把手中的刀刃插入了他另一块肌肉里。
第一个提到强奸的人直接在喉咙上挨了一枪,然后被一脚踹进水里,伤口还汩汩的涌着温热的血液。来的路上Felix提到说这里的沼泽可能有短吻鳄出没,从那垂死的家伙在水里挥舞着挣扎着,随后激起的更大的水花来看,现在Bond可以证实那是真的。
他迫使其余的两个看着这一切,直到激荡的水面安静下来,只留下暗红色的血痕缓慢的扩散开。Bond转过身面对着他俩。
“上帝啊,求你了,求你了别,求求你。”其中一人开始祈求,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被切断的手指还在流血。另一个因为腿上的伤口失血过多已经倒在他旁边,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伤口深可见骨。
“求我什么?”Bond问,声音从未如此镇定,“求我别伤害你们?求我给你们留条贱命?你们的态度倒是非常的值得称赞,只是这要求,恕我坦白,未免太荒谬了。”
黄昏即将来临,Bond知道他始终是要做出决定。手里是他熟悉的沃尔特,但他总感觉有点浪费子弹。再说Felix说了,千万别弄脏车座椅。但刀柄满是血,有些不趁手,那么还是用枪吧。他考虑的如此周密,即使是Q想必也挑不出毛病。
枪声过后,尸体顺势坠入水中,干净利落。Bond赶在高峰时间之后回到了城里。
“你回来真够早的。”Bond把车子还给他时Felix惊讶但并非不满的说,车子干干净净的,Bond回来前自己出钱好好清洗了一番,但是他没说。“你的小Q,他现在还算好,哦顺便说,他还在昏睡,但他会没事的。
“好。”Bond就说了这么一个字。然后他去浴室里,站在笼头下,任水流冲刷自己的身体。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水从热逐渐变冷,颜色从血红终于变得干净。那是两周以来的第一个晚上,他终于能睡着超过三个小时,而且当他醒来,还能清楚的知道Q是活着的。
But Never Hold Your Breath (though i will breathe for you)
那是个周三。
他正舒服的窝在沙发上,Samantha,有着金红色头发和美丽笑容的女孩就在他臂弯之中。他们相爱,至少他这么以为。一只杰克罗素梗趴在他们脚下,脖子上的项圈上用黄线绣着Toby,那是它的名字。此时它也许正沉浸在一只狗的白日梦里,四肢轻微的抽搐着。电视里正演着某个情景剧,里面的人发出傻乎乎的假笑声。但他觉得胸中充满了满足感,又或者……
“今天过的不错?”她问道。他收起自己的胡思乱想,只是用手指揽过她的肩膀,相爱的人都这样,不是吗?
“还行,不算最好的。”
屏幕上字母滚动着。黑色背景上的白色文本,是个他丝毫不认识的名单列表。Tanner。Mallory。Bond。他摸索着遥控器打算换台,突然有东西直直的撞上他的肋骨。
突然场景换成了在医院,急救。Samantha弯腰跟在他身边,她低着头,头发垂到了他的脸颊边。
“可怜的Jem。”她叹着气,一手搭在他大腿上。
谁的心跳变成直线了?大喊着快抢救是抢救谁?起搏器充电做什么用?
Charging. Clear. Charging. Clear.
“Jem?”他附和着。
“Jeremy,别闹了。”
Clear.
“谁是Jeremy?”
Clear.
她美丽的脸庞渐渐拉高,离他远去,带着越来越多的疑惑神情。但也是第一次,他注意到她的眼睛多么的蓝,就像矢车菊,印度夏季晴朗的天空,或者深海里最纯净的冰晶。
“别闹了,这一点也不好笑。”
“可我没有……”
死亡时间被高声报出,似乎有人把手指放在纸一样薄的皮肤上,试图感觉下面血管里跳动的脉搏。那是哪里呢,突然有个声音在脑中响起来,就像是那个叫Grey的人的声音(这可真有趣)说道:“希望是鸟儿,栖息在心底。”
画外音在讲述一个故事。就像个被改写了的剧本,他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参与。
Q在病床上醒来,他想尖叫,但声音却梗在喉中,冲不出来。而他的手指深深的陷入Bond上臂的肌肉里,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们不得不给他注射镇定剂。生着茧子的手掌压住他,他只能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刚刚被他扯掉的静脉注射针头又重新埋进了皮肤下面。“没事的,”有人对他说,“一切都会好的,你现在安全了。”
“你有多肯定?”Q想问,“到底有多肯定?”但他说不出话,而且Sanders像往常一样在尽头等着他,脸上有个好大的洞。
“真幸运。”他嘲讽的说。而Q只能蜷曲着身子,盼着自己快点醒来。
天花板是沙色的,心律监控器发出的哔哔声,脚上的羊毛袜弄的脚趾毛茸茸的发痒,身下的床单凉滑平顺。这次整个世界像是漂浮着,缓慢的来到他的感官里。Q眨着眼睛,病房里的一切模糊的对上了焦点。 哦。
像有人在他的背上放了一把火,而且还在持续的燃烧着,疼的他为此调整着呼吸,缓了好一会。
“欢迎醒来。”Bond在他身边说。Q转过头,即使没戴眼镜,他也能从他尤其宽阔的肩膀认出他,还有那属于Bond的语调声音,“你感觉怎么样?”
“简直就跟狗屎一样,谢谢。”Q舔了舔嘴唇。他恨开口说话,那让他疼的厉害。也恨自己说出的那些语句,不过是些嘶哑的牢骚。一切都他妈的让他觉得疼。“有水吗?”
Bond放下手中刚刚在翻着的八卦杂志,拿过床头柜上的杯子,问他:“吸管要么?”
“随便。”
坐起身花了比Q预想的多得多的努力,而且还有Bond的手臂稳稳地环着他,把他拉起来。Q放松的半倚在床头喝了一口,温开水流过嗓子,感觉像却是血。
“Leiter让法证部给你修好了送回来的。”他喝完了的时候Bond说。他心里很清楚一定是Bond强迫,Leiter才不怕麻烦的问法证部要了这个人情。但既然Bond这么说,他就也只是嘟囔着说着谢谢,伸出手接过了自己的眼镜。
“我们在新奥尔良,Oschner医疗中心。”他给他解释他们现在的情况。他已经戴上眼镜,世界又恢复了清晰。
这个病房好极了,下午温暖的阳光从窗子透进来,四周的颜色温和舒适。一切都完美又安静。私密,也许价格也贵的惊人。但那肯定不是现下他需要考虑的,于是Q小心的倒回床上,Bond在旁边,他的手轻轻的托着他的后脑(这不是那只手,这是在那个地方,也不是同一个人,不是那个湿热粘腻的触感,也不会伴随着脑海中梦魇一般的句子:“你认识他吗?”),但Q还是控制不住的惊栗起来。
“抱歉,”他几乎是立刻说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Bond的脸看上去和Q一样充满歉意,但他眼中闪着体谅的光,Q也很高兴他并没有说诸如“没关系”,或者是“没事的”这一类的话,因为实际上真的不是那样。他只是走过去拉上了窗纱,把那些刺眼的光隔离在外面。然而屋内也并不黑暗,Q侧过身,有些开心的看着Bond又在自己床边坐下来。
几分钟过去了,Q听着翻页的声音,还有输液袋中药水滴落的声音。Bond只是草草的翻着杂志,要么就是他对美国的娱乐八卦没什么兴趣。
不久Q就发现他需要和阵阵袭来的倦意对抗,即使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好好的睡上一觉。睡眠带来梦境,而梦境带来恐惧。无法掌控的可能太多了,但是,哦,上帝啊,他真的太累了,太累了。
“我哪儿也不去,”发现他在床上躁动不安时,Bond把杂志扣在腿上,对他轻声的说:“真的。”
尽管Q深知一个外勤的特工的话是多么的不能相信,他还是摘下眼镜,递给Bond,说:“别担心,你就算骗我了我也不知道。”世界又变得边缘柔和,Bond的脸变成一团模糊的色彩。他并没马上闭上眼镜,或者说是他每隔几秒钟就试图睁开一条缝确认Bond的轮廓仍在椅子上。但是最终,Q还是沉沉睡去了。
梦境随即而来,漫长,痛苦,真实的压根不像梦境的梦境。
今晚这个梦里,Sanders把Q逼入绝境,追问他的家庭现在的情况。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美丽的宝贝小女儿。
“会有人照顾他们。”Q只能这样说,他的背已经贴着混凝土的墙壁,无路可退。
“就像MI6如何照顾我这样?”Sanders并非嘲讽,而是像问一个普通的问题一样,希望如火苗在他眼中闪烁着。 然后一声枪响。温热的血朝着Q的脸喷溅而出,透过洒满镜片的细小血珠Q仍然能够看清,他的眼睛无法从躺在地板上的尸体上面移开。
快进,然后一帧帧的,可怕的回放。
这一次枪就握在Q的手里。
“我们尽力了。”他对Sanders低语,这次换另一个人的半边脸被轰的血肉模糊。这一幕早已深深的印在Q的脑海里,实在不必再重演了:“我们真的努力过了,真的真的,努力过了。”
Q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房里冷的要命,奇怪怎么会这样冷,无法忍受的冷,无数细小的鸡皮疙瘩从皮肤上冒出来,Q战抖着,好像要把肌肉从骨头上抖下来。
“他上次那针是什么时候打的?”
他旁边是个医生,在视线里进进出出。是医院。不回那里。再也不回那里。
“差不多十七小时之前。” 恶心。Q转过头,匆匆一瞥中看到到墙边站着的人,好像是Bond。困顿中Q想,fuck,他竟然真的没走,随后他想的是,我要吐了。有人把一个盆子推到他面前,他吐的一塌糊涂,舌头上全是胆汁酸涩的味道,眼泪从眼角流出来。一切都糟糕透了。
“很快会好的,”护士把杯子递到他唇边说着,“但症状还会持续几天。”温吞水还是令人作呕,但他大口的喝着,像是渴的要死了一样。但这次吞咽起来已经没有了血腥味,只是苦而已,而Q已经无心去管。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这样度过的。
他不吃东西。他无法进食,而且吃进去的东西隔一会就会吐出来,所以即使他能够吃些东西进去,他也压根不想遭那个罪。吃什么都像在嚼硬纸板,成团的棉花卡在嗓子,咽不下去。似乎舌头上所有的味蕾都死了。
“我不想吃。”他对护士说。于是医生们开始考虑最终要不要按住他强迫的把食物塞进他的食道里,不过还好Bond出现了,捧着尝起来根本没味道的肉汤。
(“拜托你可别说这是你做的。”
“你还真是高看我了。”
Q颤抖着用手背擦了擦嘴,努力着试图让自己别把这些都呕出来。
但他还是吐了。)
这还算可以忍受。比这难受的多的多的Q也经历过,但这不代表那他妈的就不难受,像被扔到地狱里受折磨一样的难受。两块肩胛骨之间的背脊;以及沿着脊柱往下,他闭着眼睛不愿去想的地方,都在翻滚叫嚣着:上帝啊,不能再痛了。呼吸。继续呼吸,那总会过去的。
烧伤的愈合是个漫长的过程,其他的伤口需要的时间可能更久,但Q压根不愿细想。相反的,他就蜷缩着,让时间缓缓的流逝。就算他连伸手的力气也没有了,但Bond始终呆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
(Q不需要伸出手,Bond的手就在他枕边,静待他醒来。)
有时候在半夜,他会因为疼痛或恐惧,或那些导致两者纠缠在一起的经历而惊醒,他的手在床垫上抽搐,心律监控器发出蜂鸣声,尖锐到足以将Bond吓醒。
“你已经安全了,”Bond会在黑暗中说,眼周围的线条看上去崩紧的吓人,但他的触摸带着温暖而安神的力量,“没人会再伤害你了。”
对这一点,Q只是在同样的黑暗中摇头,想着 不,不是的,根本不是那样,我必须回去那里,我需要,我需要它,即使那都根本讲不通。他的收紧手指攥住Bond的手腕,希望你能帮我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最终Q低语,这样Bond才能安心的继续睡去。他转过脸去,轻轻的吐气,“我知道的。”
(他们自制的混合海洛因,为了保险起见还往里面添加了镇静剂。”
“Mother fuckers。”
我没事,Q想告诉Bond。请别生气,我没事的。他确实想说,但这些天以来清醒的时间总是太少,这些话就像是坏掉的录像带重复重复的播放着,但只是在他脑子里想想而已。)
渴望源于骨髓深处,停留在皮肤之下,从内而外钻出来,化为无法缓解的痒。我需要。我知道。就像有实体可触摸到的感觉,却仍让他无法理解的感到困惑。Q闭上眼睛,对抗着来自血管中诱惑的声音,按照Bond呼吸的频率,无声的数着数。
我需要。我知道。
(“还要多久?”Q粗噶的低声问道:“到我……”
“恐怕还需要些时日,”这回答听上去满含歉意。医生站在他床脚,正往手中的表格上记录着什么。Bond冷冰冰的盯着他看,像是一腔怒火马上要发到他身上,只是在尽力的控制着。)
Q不哭。不吃饭,不睡觉,甚至动也不动。他在午后的阳光下思索如行代码的片段,有时Bond会把自己的手贴着他的掌心,冰冷世界中仅存的温暖,唯一的依靠。一直都那么那么的冰冷,要么就是从内而外,炽烈的业火燃烧。Q尖叫着祈求,费力的呼吸,只为了暂缓这酷刑,为了Bond,请你,千万千万别再来迟了。怎样都可以,请让这一切停下来。
该死的黑暗。耀目的阳光。都让他的眼睛感到刺痛。但只有当他发觉自己无法入睡时,他才合上眼皮。他看到Sanders在房间的角落阴鹜的注视着他,当他对上他的眼睛,Q会像孩子一样呜咽。重启,再来一次,关机。根本不管用。
(“感觉就像你钻进了别人的皮囊里”Q在之后较长的一段清醒的时候说,“就像你想从那皮囊里爬出来,因为那压根不合身,或者是让你因为得上了闭恐惧症而感到窒息,太难以承受了,”他说着像是被寒意贯穿身体,哆嗦了一下,“真希望已经彻底结束了。”)
“你不必呆在这里。”在第五天的晚上,其实Q基本就没睡,而且从Bond双眼下面的黑眼圈和衣服上的褶皱判断,他敢说他也一样没怎么睡,“你可以回家的。或者去别的地方,任何地方。你没必要和我一起呆在这里长毛。”
他有更舒适的地方可以去,和更适合的人在一起,度过更美好的时光。
夜晚的城市必定格外的美丽。
“你不知道吗,”Bond只是平淡的回答,一面把手里的书翻了一页。那是本蹩脚的侦探小说,Q记得自己在之前某个漫长无聊的夏季里读过,现在Bond正看了一半,“人反正总渴望那些自己不需要的。”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这些症状才渐渐消退,他们眼睁睁的看着Q的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消瘦到不成人形。 “你别说,之前的感觉还真是不怎么舒服呢。”有天早上Q说。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已经不像曾经,被灌了铅又装回来。和往常一样他在Bond的帮助下坐起来,他给他的三明治就吃了一半,因为那就跟他想象的一样难吃。
“是吗,那么年度轻描淡写大奖的得主就是……”
Q咬了一口面包,菜叶蔫蔫巴巴的,他就着冰水咽下去,任Bond在一边随便的讽刺好了。
“我怎么依稀记得这个奖我早就颁给你了呢。为了你那句‘我很好’,那次在印尼,雅加达,是吧?当时还有个炸弹和你在一起。”
Bond用他的新小说遮着脸,没有回答。但是Q还是能看到他的唇角从书沿下露出来,弯成一个微笑的弧度。温暖的屋子外,整个新奥尔良城浸在阳光里。 Q记不太清他们是怎么飞回伦敦的了。
(行走困难,吞咽比以往更加费劲。起飞和降落对他来说压根就是噩梦,Bond就在他身边,他有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吗?)
但他记得很清楚的,是MI6的人来接他们,从停机坪到等待他们的黑车不过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他自己走过去,背挺得直直的,在双腿开始打颤之前坐上车里的真皮座椅,心怀感激。希斯罗机场正下着蒙蒙细雨,薄雾笼罩,感觉就像到家了。
“请送我们去总部。”Q对司机说。他身边的Bond给了他一个既不解又理解的忧郁眼神。Q不是第一个满身伤痕去见M的人,而他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应该先回家。”
听上去像是建议,但Q能听出里面隐藏的命令的语气。车窗外雨开始下的更大了。
“等我汇报完,我会的,”Q答应他,“我必须先向M报告情况。”
“M又不会走。”
“Bond,我们能不能……”他把头靠在车窗上,冰冷的玻璃贴在脸颊上,很舒服,“我们,现在能不能先别讨论这个?”拜托。他想加上这个词,但现在他是军需官,Bond是特工007 。他们正要去的是全英国保安最严密的地方,去见那些国之栋梁。妈的,Q正是这些人之一。
软弱在那里没有立足之地。
Q转过头看着Bond,Bond迎着他的眼睛,他的嘴唇坚毅的抿着。车子在雨中稳稳的开着。
他强迫自己不要躲闪他的眼光。
“随你。”Bond最终说道。Q感到莫名的紧张,肩膀垮了下来,他从座位上转过身子,但Bond只是一直盯着窗外的雨。
“谢谢。”Q回答道。他是说真的,用身体里每一个细胞保证。“你不必……和我一起去,如果你不想去的话,”过了一会他又补充了一句,带着那么一丝丝的犹豫,“毕竟现在不早了。”这句他说出来的可远非真心,不过就不用让让Bond知道了。
道路的前方,伦敦方向。司机把车子开上返城的高速公路,即将加入夜晚归家的不尽车流里。Q摊开手掌放在座椅上,当Bond用自己手盖上他的掌心,就好像无言的接受了邀请。两个人的皮肤接触的时候Q无法抑制的轻叹了口气。
也许这真的是个邀请。也许他不是。这一切都在他的潜意识里,Q所知道的仅此而已。他们历来这样,他若愿伸手,Bond就在那。这就是他们两个相处的方式。
“别说傻话了,”当他用拇指轻轻抚摸他的指节时Bond说,“现在才晚上六点。”
共生,顽固的像是自然界的规律。
“Sanders的死我很抱歉,”这是Q到了M的办公室坐下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他自己一路沿着大厅过来,没让人帮他,所以现在他的腿微微发抖。Bond就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你也是按守则行事,没什么可抱歉的。”M双手交叠,放在他面前的实木办公桌上。听他说完Q点了点头,不确定这话代表赞赏还是原谅。反正在现在这个情况下不管是那种都不会让他感到更加安心。
“我这就安排你休带薪假,休多久都可以。我们会先从你的部门安排人代管,但是一旦发生重要情况我们需要……”
“我一定及时加入,”Q说,同时感觉好像放心了,但是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放心了什么,确切的。“一周对我来说足够了。”
“我可不干。”Bond就在门口,倚着门框。M看着他露出了疲惫的神情,转向Q:
“你这么说我更倾向于同意,先休息两个星期。Q,会有人通知你是否可以重新回到工作,所以你不必着急。”
“非常感谢,长官。”
M伸出手拿起文件,眼睛在上面粗略的扫着,从笔架上取下钢笔。这就代表着他们俩可以滚蛋了,就像从没来过这里一样。
“长官。”Q敬立着,恭恭敬敬的说。M抬起头,表情过分的温柔。
“两周,Q,我不会撤销你在你的部门的安全权限,或者做类似的极端决定,但是请务必铭记我们对工作向来要求最高水准。”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没搞定你的PTSD后遗症之前别回来给我添乱。Q为此微微低下了头,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Bond都在门口等的不耐烦了。
“满意了?”他们穿过M办公室前的职员区时Bond问他,今天Eve没有上晚班,真是太幸运了。
“什么叫满意,”Q喃喃的说。M说的当然没错,但不代表Q就愿意听。他们出来时车子没熄火,司机撑着伞在门边等着。“我刚刚被告知脑子没好之前别来上班。”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两周可不一定够。Bond把他推进车子里,这次两个人紧挨着。
“回家。”Q说道。他累坏了,车子一开出停车场他就把头靠在了Bond的肩上。他很虚弱,没必要再伪装下去了。
“到了我会叫你。”Bond把他公寓的地址递给司机,Q就在他肩上闭上眼睛,听着雨滴打在车顶的声音。
Bond留了下来。Q试图让他走来着,但他半心半意的尝试了一下就放弃了,因为就现在这情况,那么做是想糊弄谁呢。层层衣服下面,他后背的伤口又疼了,现在他就想好好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Bond帮他脱掉了衬衫。
“我用不用和你确认一下你确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坐在床沿,整个后背赤裸的呈现在Bond眼前,Q尽量让自己别显得坐立不安,或者因为暴露身体好像挺痛苦什么的。
“我让他们教我怎么处理你这些伤口了。”小心,再小心。绷带一层层被取下来,Q屏住了呼吸,慢慢的皮肤适应了空气的温度,不会感觉到冷的刺激。“要是疼就告诉我。”
他在浴室脱下其他的衣服,Bond把他们从地上捡起来,叠成两摞放在毛巾架上。
“不再那么疼了,”Q说道。他转过身,看着镜子中的幽灵,那就是他自己。白色的灯光下他的皮肤像纸一样薄,肋骨根根明晰,鸟笼一般。Bond轻触他的臀,手指卷起一绺他耳后柔软的头发,他能感觉他的呼吸温热的喷洒在后颈上:“现在不再疼了。”
他侧过头,这一次是个明确的邀请。Bond的嘴唇就轻轻落在自己呈给他的裸露皮肤上。
后来,他坐在浴缸的边缘,低着头,让他把头上的洗发水冲干净。Bond跪在防滑垫上,手里拿着浴巾,在水流到他背上之前把他们擦干。
“要我喊外卖吗?”
他用湿毛巾擦拭他的后背,在肩胛骨之间小心的避开受伤的地方,只是擦拭那些仅剩的,完好的皮肤。
Q眨了眨眼睛,把眼皮上的泡沫弄掉,回答说“好啊”,因为他猜Bond应该是饿了,即使他自己并不想吃东西。
“中国菜?”
“听起来不错。”
擦到尾骨的位置他停了下来,然后沿着脊柱凸起的骨头再擦一次。洗完了,Q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尽管Bond尽了最大的努力,水仍然被血染成了淡粉色的。
他用最柔软的毛巾包裹住他,给他敷药,重新穿上衣服。他能做的就是尽力让自己坐稳,别抖得太厉害。很冷,但他相当确定自己会好的。
“从咱们总吃那家点个面条?”他问道,试图让自己忘记涂到后背上的芦荟胶冰冷的触感和刺鼻的消毒剂味道,“还是鸡?”
“鸡。”Bond的手很稳,最后把纱布覆盖上去。对于一个处理大部分伤口时,经常就是用威士忌消消毒,拿缝衣针缝缝口子的人来说,他显现出的温柔让他吃惊,“小菜点个煸炒时蔬吧,如果你喜欢。”
他们在他家里的餐桌上吃饭,因为Q的一再坚持,就是为了在一片混乱里固守又一条往日的习惯。他埋头于一份装在塑料碗里的面条,虽然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吃。
“你把他们杀了?”
这不是个最合适的话题,问的时间和场合也不合适,但话说回来,左右他们俩谁都不合适先开这个口。Bond用筷子夹起一个腰果。
“三个。”他说,然后夹了一点芹菜。Q像看到瘟疫一样赶紧躲开,他自己盘子里剩的都是。“没有尸体。”
Q点头表示做得好,然后逼着自己咽下一口鸡肉。他张嘴,咀嚼,吞咽。
“CIA带走了一个,如果他们又抓到别的,Leiter会立马通知我的。”
Bond看起来像是在全神贯注于勺子上的面条,但Q知道,他在等着他的反应,任何细微的反应。一部分的他自己很想给Bond想要的反应的,他真的很愿意,可是,这种事没有什么成文的教科书,能让他学着去做的。
“很好,”Q最终说,“那很好。”他的意思是 谢谢你。
Bond把最后一个腰果放在他盘子里。
别客气。
Bond没有回家,但是他必须去一次马来西亚。003在那捅了篓子,Bond得去给他擦屁股,没有任何理由。
“我一个人行的。”Bond那样看着他的时候他说。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线照到他脸上,在他锋利的颧骨处留下阴影,“别担心,你没出现之前的25年我还不是自己照顾自己。现在我也没问题的。”
他走的那天,Q把他妹妹找来了。
“你又玩失踪,”她说着把背包扔到沙发上,“混蛋,老爸和老妈都要气炸了。”
“我很忙。”这可不是说谎。他知道Gracie不会继续瞎打听,她并不知道详情,但她可是聪明姑娘,她会自己猜的,“再说我已经给他们打电话道歉了。”
“那么这次是去了哪里,波斯尼亚还是朝鲜?”她说着把脚搭在了茶几上。
“我们和朝鲜没有业务往来,你知道的。”他放松的坐到沙发里,她给他挪了挪地儿,把要看的DVD目录递给他。他让她把脚放下来,然后说:“我去美国了,而且在你没打听之前我先告诉你,不,我不能谈论相关事宜。”说实话他也压根不想谈,但这一点Gracie最好还是别知道了。
他们随意的聊天。捧着装满热茶的马克杯回顾Modern Family的前几集。Gracie和他说她这学期的课,他半夜两点喊她去给他做炒鸡蛋,做完他也没吃几口。
“我赌你们这次合同没签成,是不?”
他们躺在他的床上,Q蜷在他那一侧。她已经发现他身上的绷带了,然后他跟她撒谎来着。在那个虚构的生活里,他是英国一家私人安保公司科技研发部门的幕后主脑,他很享受自己的工作,能监控世界各地带来的风险和刺激。
“我们当然签成了。”Q闭上眼睛,他们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躺在一张床上。只是现在他们各自有着更大的秘密,或者也许只是他有而已。“因为有个人把包裹忘车里了,所以事情有点麻烦。”
“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真不幸。”
她躺在床那边说,声音里带着同情,他在黑暗中朝自己的妹妹笑了。她早上还有课,该睡觉了。
“没办法,这是在合同里职务描述范围内的。再说我们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还能比你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提前三个月享用最新的科技。”
“哦,是吗?然后亲自上阵的你就得到一块弹片镶在背上?”她佯怒的给了他肩膀一拳,和轻柔的抚摸差不多,但Q仍退缩了一下,动作轻微的她可能看不到。“真是不错的待遇呢。”
与此同时在地球的那一边,Bond的子弹贯穿了另一个人的太阳穴。
Gracie住了两天才走,Q也没请她多留几天,因为在他的那个生活里,他不该这么做。
“你自己行吗?”
她把背包甩到肩上,就像个美丽的大学生该有的样子。不知何故Q觉得地质系太适合她了,一股骄傲的情绪从他胸口涌出来。
“当然行,不用担心。”
“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啊,记住了?”
“不会有事的。”
“每个恐怖电影的开头他们都这么说,”她亲吻他的脸颊时Q戳了她的肋骨,Gracie惊叫着跳开了,“你就是里面那个什么都懂的书呆子,一般电影最后的半小时才轮到你挂。”
“再见!Gracie。”
她笑的阳光灿烂。Q在她离开后关上门,看着伦敦的太阳升起,又落下,心快提到嗓子眼了。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那天晚上,Q把公寓里每间屋子的灯都开着,让自己警醒着。接近午夜的时候,哦老天啊,他真的该睡觉了。当他坐在床边,没看完的书就放在膝盖上,已经开始觉得疲惫渗到了每根骨头里,可是……
(“你真以为一切结束了吗?”
Grey出现在门廊,笑着。他看着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灯光熄灭了。
“你敢肯定吗?”
床垫因为两个人的体重陷落。Q却像被施了定身的咒语。Grey推倒他,像是推倒一个已经从接缝处裂开,残破不堪的玩具娃娃一样容易。不,不要再这样,不要再发生一次,别的什么都行。枯槁的嘴唇落在他的锁骨上,而那只嶙峋的手,从衬衫边缘滑进去,膝盖强硬的分开他的大腿。不,求你了,什么都可以,请别再让这一切重演。)
Q猛的醒过来,大口的喘着,书被碰落,扣到了地上。零点过10分。是个梦,他对自己说,一个梦而已。
他的手不停的抖,但他捡起书,找一页,随便一页就行,然后他试图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那些文字上。就这里,第95页:
春天的花朵,快走到电梯前面的时候他想,小小的花朵们,那些花可能就生长于地面附近,许多人每天都能践踏到的地方,那么,他们来自野外吗?或者在那些为商业销售特制的花瓶里?还是广袤的封闭的农场里?
(他被按在地上,脸颊紧紧压在冰冷的地面上,止不住的泪水。乖孩子,真漂亮,一只靴子踏上脊背,手指揪住他的头发)
只是梦而已。下一行。
你会去哪里,打算怎么去,会留在那里吗?
(新奥尔良,永远和那场噩梦在一起,还有那扇锁上的门,那些毫无怜悯的人。)
翻页。下一页。下一章。继续。继续。
时间从星期四夜晚流逝到了星期五的早晨,Q终于读完了那本书。但是关于读了什么,其实他自己一个字也记不起来。
Bond回来的时候带了一袋子不知名的糖果,包在花花绿绿的塑料纸里。Q从里面拿出一个吃起来,是甜甜的烤椰子味。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几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也好久没有睡觉了。
“我给MI6打过电话。”Q说,嘴里含着那颗糖,舌头绕着那甜蜜的味道,好像能让自己精神点,“他们需要我做个汇报,但是我不想让他们派其他的人来。”
“为什么?”Bond刚从吉隆坡坐了12个小时的飞机回来,还没倒过来时差,而且疲惫的很,他脸上的表情让Q看得出他刚完成的收尾工作大概怪血腥的。“反正下下周一之前M都不会让你回去工作的。”
“这和回去工作无关,”糖纸有点粘,但是亮闪闪的,半透明的绿色,“我只是希望你来做这件事。”
Bond正走向浴室,他停住了。Q把那袋子糖都倒了出来,那些廉价的,五颜六色的椰子味的糖果散在他四周,他正把他们按照颜色归类。
“只是一份报告—”当Bond沉默下来,Q就自顾的继续说道。他面前已经有一堆蓝色的了,“关于这次事故的细节,详情什么的,就这一类, 我可以口述给你,但要是—”
“我来做。明天我去拿表格。”Bond走到他身后,坐到他身旁,戳戳捣捣他精心搭建的糖块金字塔,“别一次吃太多,会让你长虫牙。”他说着,而那座糖组成的小山终于因为他坍塌了。Q真想拍开他的手,让他别来添乱,但他只是继续整理那些糖果。还有好多黄色的呢。
“还有,”Q把一颗红色的糖果放到Bond的掌心,“这个。”
再次出现的时候Bond的头发还没有干,水顺着短短的发梢滴到地毯上。床上摆着五种不同颜色的糖堆,排的整整齐齐的。Q就蜷在旁边,戴着眼镜,却已昏昏欲睡。
“还有这个。”Bond走过去,温柔的把眼镜从他鼻梁上取下来,忍不住无奈的叹气。
报告书有一页是表格,剩下20页都是空白的。那天晚上Bond带了一份回来。Q枕在他的膝头上的时候,Bond就一手拿着笔,一手随意的用手指梳理他永远整理不齐的深色头发。这就是他们的表达方式,Q说这些我希望你知道,Bond回应你说的我都相信,无论那情形会有多么无法让人接受。
“那天是星期二,还下着雨,”Q说道,他伸手从袋子里拿出一颗包在蓝色塑料纸里的糖块,“那辆车就停到了路边。”
这也许并不会改变什么,但至少Q知道如果不试试的话,他永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面对这些。
第三页
“后来就没见到Sanders,我能听到他的声音,但是我看不到他。”战栗。Bond伸手抚触他的耳廓,那颤抖很快的消失了。
第五页
“之后的事情变得更加随机。无固定质询套路,无明显模式。”Q闭上眼睛,听着Bond的笔尖在纸上记录着,沙沙作响,“他们把Sanders的尸体扔在那,三天,也许四天。”
第六页
“晚上最难捱。”
Bond停下了笔。
“他们有四个人。”
笔在他手中折断。Bond没有起身去找支新的,地毯上,糖果从袋子中洒出来,落了一地。
复职前五天,Q亲自把这份述职报告交给M。
“还没到周一。”M尖锐的指出,但还是把报告收了下来。
“不需要那五天,长官,我没事了。”
这次Bond没陪在他身边,他被派往美国,因为Leiter需要一个‘可参考的,来自MI6认可的专业意见’。在中国定位点什么可太棘手了。
“你知道为了确认,我们都需要进行心理测试?”
“是的长官。”
M终于在他的复职表上签了字,Q顿觉轻松。至少这段时间,他不用再回家了。
“忠诚?”
“犬类。”
“弯曲?”
“折断。”
他的伤口开始结痂。身上的绷带越来越薄,足以被衣物遮掩的很好,从外表已经看不出来,但并不代表大家就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
“欢迎归队。”当Q走进他的部门时有人对他说,曾经属于Sanders的桌子已经被清理一空。
“回来真好。”Q镇定的回答。他还有工作。
有报告等他过目,有问题等他修复,有人等着他的命令。安全系统需要被清理,005特工的下一个任务需要能在零下的极寒温度条件下发挥作用的装备。工作,工作,工作。
Q投身在工作里,带着满满的热情,就像一个新来的雇员,或一个重获新生的人。Eve过来看他,和他说 ,“嗨,作为一个刚从地狱边边晃了一圈回来的人,你看起来还挺不错的。”虽然他们并没有多深的交情,但Q对她不反感。他们大笑,她给他带来M的新命令,而Q严格的执行,逐字逐句。
生活向前缓行。
到他回来MI6的第三天,Q已经连续工作了65个小时,中间他零零碎碎的睡了7小时,即使是这几个小时也是睡神趁他不备偷偷造访。而每次Q醒来,都要紧咬着舌头,才不会因为惊恐发出声音。
“你要不要回家休息?”
Eve徘徊到他身边,把装着热茶的马克杯塞到他手里。很烫,他抿了一口,滚热的水烫到了舌尖。
“落下太多进度,”他撒谎了,过去的两个小时他一直在给自己找些新的事情做,什么事都行,能让自己呆在桌子旁边不用离开就行,“等做完我就回家。” 第七十小时的时候Bond回来了。他没说话,但Q仍然能从他下巴咬紧的线条和眼神中看出他很不高兴。
“007,”Q和他打着招呼。他站起来,两手紧紧撑在桌沿,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上面。如果他不站稳,就会感觉整个房间开始绕着他打转。
“Q,”Bond从牙缝里吐出这个字,粗鲁的把外勤装备扔到他桌子上。两把枪,一副耳机。有人替他准备了去美国用的的装备,Q装作好奇那些Bond好不容易带回来的装备,故意忽略他的一言不发的态度。
“我要走了,”当Q完成了他对枪械缓慢而彻底的检查之后,Bond终于开口说,“你要么就和我一起,要么我就等在这,等到你猝死倒下去然后把你的尸体拖进我车里。”
“你给的这两个选项都够惊人的。”Q说着把那入耳式耳机扔到了桌子下面的纸篓里,也许没损坏,但反正不是他设计的那只。
“Q。”吐出这个名字的声音后面藏着警告的意味。曾几何时,这名字本身对许多人来说就是警告来着。
哦,世道真是变了。
“我睡不着。”Bond在正午的车流中穿梭时Q终于承认。
“睡不着,还是不想睡?”
“都有。老天,你就非得说的那么具体,是不是?”
伦敦在难得的几小时阳光中显得充满活力,Bond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的打着拍子,他刚闯了红灯,回头Q还得找人把违章记录从系统里给他抹掉。
“你总得睡觉。”
“我知道,”Q回答说,“我知道我知道,只是–”
(Q真的很想睡觉,即使他醒着的每个小时身体都在哭喊着想要睡过去。只是,每当他闭上眼睛,恐惧就随之而来,因为不知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会看到谁,会发生什么。那太无法承受了。)
“–最近能睡着不太容易。”
“抱歉,”当Bond轻轻把他的头按的靠近自己时,他说。方才的热水澡让他的皮肤摸上去是温热的,他转身,鼻尖埋在Bond的颈窝里:“抱歉我不能控制这该死的PTSD。”
“别,那不是你能控制的事情。”Bond说。Q的脑袋瓜枕在他胸口,沉甸甸的,就压在他心脏的位置。他想着还要多近他才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
“我总归要试着去恢复。”
“或者你只要试着去睡觉,不行就起来。”他吸气,胸膛因此抬高,呼气。
“不错的选项,和通常一样,”Q打着哈欠,终于消停下来,他伸出手环着Bond的腰,好像怕他会离开似的,“你永远不会让人失望,007.”
Bond的回应是一个吻,他把嘴唇印在他的太阳穴上面:
“我总尽最大怒力。”
最终,粉色的婴儿般的新生肌肤从结痂脱落的地方显露出来。很痒,就像绷带下有活着的生命在动。他们告诉Q不要试图去挠自己,隔着丝滑的棉质衬衫和温暖的羊毛开衫也不行。这已经是第二个月的第二周了。
Q回去工作,有时就在那睡一会。因为那里的灯光总是明亮的,周围也总有模糊的人声。他摧毁东西,制造出的更多。保卫英格兰和他记忆中一样需要始终控制好成本。
有的时候梦境依旧太过真切,但没关系,他不怕。反正总有人把他摇醒。
“你确定吗?”Sanders问道。Q抬起头,看到他正站在主屏幕的前面,扬着头对着自己,就好像好奇地观察某个活体标本。“你真的确定吗?”他的手指在液晶屏幕上划下血淋淋的痕迹,“你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哪里吗?”
“是的,”Q低语,“是的我很确定。”
视角突然转换,这次是Eve的手搭在他肩头。
“你还好吧?”她问,手里拿着M的指令。
“好极了。”
Q定了定神,伸手接过了下一个任务。
Bond在大洋彼岸用子弹了结他人性命,自己同样伤痕累累。Bond是他床上温暖的,让人安心的身躯。Bond是牵着他,带他回家的手。Bond对他来说有很多很多的意义,但Q心里,最最重要的是,Bond
(总能掌握好距离,知道何时该让他就那样沉睡,何时该让他独自在黑暗中转醒。)
或许
(经历过同样的磨难,曾经。Q已经看过他的档案,但最终还是Bond自己和他坦诚一切)
绝不会
(承诺太多,Q也一样,或许他们的表达和世间人不同:枪支是他们的玫瑰,保重代表我爱你。)
离开
Q打了一份报告,要求给自己配发一个含氰化物的胶囊,当然也不出意外的立刻得到了拒绝。鉴于生化类制剂起效已经愈发简单快捷,M现在对这些东西也更加谨慎。令他惊讶的是,那份报告在三天后居然出现在了他的餐桌上。
Bond用匕首把把报告钉在台面上。
“你的戏剧天赋倒是真惊人。”当他走进视线里的时候Q干巴巴的说,“会留下印子的。”
“而你对自己生命价值的公然无视也很惊人。”
“说这话的人有天还打算从加尔各答的大楼往下跳呢,还是我把他劝下来的呢。”
“那是不同的。”Bond打断他,Q没忍住,他低吼着回道:
“哪里不同?”他拍着桌子,嘶声说。他用的力气那么大,匕首在桌上震动,颤颤巍巍的,他的指甲陷进桌面的木纹里,疼痛像闪电从指尖传来。”你告诉我哪里不同?你我都清楚能够控制自己的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何时应该决定自己的死活。”
那句话冲口而出的时候Q就知道他错了,可怕的,本质上的错误。
他们的命不是自己的,很早之前就不是了。
Q没有道歉,Bond也没有。这不是他们两个的错。毕竟他们的生活中就不应该出现任何因为死亡而起的争执。相反的Q坐到了桌旁,Bond也坐了下来,用力的把匕首从桌子上拔出来平放在桌面上,像是个休战的举动。Q伸出手把它转过去,不让那锋利的刀刃对着他们俩中的任何一个。一分钟过去了。
“是有点太过了,我是说我所做的,”Bond终于开口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他把备忘录拿起来,一折二,二折四,“如果能让你感觉好点,为了不装那个胶囊,我当时可是拼了老命。”
“怪不得上一任M对你总是很满意。”
“也许吧,”Bond把叠好的纸放在桌上,像是一块空白的颜色,“你应该见过氰化物不奏效的后果。”
“Silva,”Q点点头,拿起了那个小方块。一种交流,一个抱歉,都包含在这里面,“但总有别的办法。”
Bond脸上的神情有些不易读懂,同时Q开始回想他们在这里,曾经的发生的那些对话。第一次Bond伸出手,揽着他的后颈把他拉近,近到足以亲吻他的时候;横亘在他身上的伤还流着血,染红了他的衬衫,Q一边朝他喊一边慌乱的抓过纸巾按住伤口止血的时候;当他们一起搞定了贩毒组织在泰国的核心,凌晨四点从总部回来,Bond看似不经意的问出他该不该放两套备用衣服在这里的时候。
Bond为了他杀了那些人,但他也没有说出谢谢的时候。
到如今,对话是这样的:
“如果我不懂得一些结束自己的方法,到时候他们将不会放过我。”
他问Bond是不是能教他如何结束自己的性命(以防万一)而Bond回答说是的,我可以(因为我爱你足以放手任你去)。
“会有点疼,”Bond警告说。他们站在Q的客厅,微黄的灯光包裹着他们,“而且第一次可能成不了事,也可能根本就没用。”
“没指望你能现场来演示一段儿,”Q开玩笑的说,突然而来的紧张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尖。
“呵呵,我也没打算做。”
Bond小心的触碰他的身体,到达那些最脆弱的地方时格外当心,当他这样做的时候Q就静静的站着,几乎没有动。
“这儿,”Bond沉声说,他的手指压在他脖子下方的曲线上,迫使他抬起头,喉结暴露出来,Q感到Bond的拇指擦过他下巴那一块U型的区域。“打碎这块骨头会切断迷走神经。你的心和肺很快就停止工作了。”Bond的拇指在那里稍稍用力,按下去,说道:“再用力一点,就能切断氧气供应。”
Q咽了一口口水。死亡原来真的这么容易,就像他们说的一样,他现在已经很明确的知道了。他向前走近一步,Bond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腰侧,两人的髋骨触碰到一起,这样的话,似乎关于死亡的想象也没那么糟糕了。
“你可以杀了我。”Q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在他喉咙里低哑的传出来,每个音节的震动都沿着耳廓传到Bond心底,“就在这里,就现在,你可以。”
“是的我可以。”
然后Q伸出手搂紧他,像是要把自己揉碎在他胸膛里。
还有些地方更加危险。Q跪在床上,Bond用嘴唇抚慰他后背上的每个伤痕,直到Q伸出手,他才握住他的手腕,亲吻他手臂内侧脉搏的位置。
“还有哪儿,”Q这样说,Bond拉起他的手指引他游移到他的锁骨,让他感受那里是多么的敏感而脆弱。他没有放手。
“如果你能的话,打断这里,”他贴着Q脸颊侧面下颚的弧线说, Q转过脸,把自己毫无保留地呈给他,“肺,心脏,气管,主动脉,它们都是死穴,取决于角度,但关键在于你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就能一击命中。”他的下巴搁在Q的肩上,目光追随他俩的手指一起触碰那些的光裸的区域。
黑暗中,Bond用肢体详细的告诉Q他有多少种方式能够结束自己的性命。
(“说到最脆弱的地方。”Bond用手指梳理Q凌乱的头发,沿着他发际的边缘,来到 头顶一条细小参差的纹路。 “我猜你一定是有个笑话要讲给我听。”Q装着无奈的轻叹,Bond只是笑了,又吻了上去。)
有一天,Bond远在两个大洋以外打给他说:“他今早被枪决了。”但是Q想其实那一刻他想说的是我本想亲自干掉他。
那不是结束。
梦境仍然造访,一如既往。但统治他们的不再是之前那些恐怖的画面。Q已经清楚的知道,黑暗本身并不会比光明糟糕,没有尸体的坟墓和无人哀悼的葬礼也都是差不多的结局。一路走来,Q也或多或少开始学会独自一人,即使现在那早已不是他所必备的技能。比起自己的床,毫无疑问Bond更爱Q的床,关于这点没有讨论的余地,就算Q有任何异议。
(一个秘密,在床笫之间分享的秘密,他从未有过异议。)
一个愿为保护特工而死的军需官,一个可以为军需官大开杀戒的特工。
这是个有着许多未知结局的好故事。但你是否会在生与死之间衡量爱情?
不管怎么样他们也许都是傻瓜,或者说Q愿意这么想。能杀人的手指,爆裂的内心,和能够把一切个人感情掩埋于爱国情绪之下的天赋力量的,盲目的,愚蠢的傻瓜。对他们来说无非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而已。
至少这些日子以来,Bond完整归还装备的能力是越来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