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临]梦境衍生
他想这个结局是谁都会想到的,因此当那个人的遗体就躺在自己的眼前的时候也就不觉得有一点违和。
折原临也,确认死亡。
天下起一场雨,平和岛静雄想起一个吻,梦里纠缠无法摆脱的魇,让他有泪流满面错觉的真。
至于自己和死者纠缠的爱恨情仇已经在池袋被杜撰放大了多少回平和岛一点也不想知道,他曾经和那个人一同出现在很多自贩机丛生的地方,不止是池袋,还有新宿,还有秋叶原,与小学女生手挽着手相区别的是,他们的手攥着对方的性命,看谁能更快地把对方捏死。
这种无聊的类似竞赛的游戏持续了很久,从高中开始,一直到那人死去。
竞赛到了最后依然没能分清胜负,因为游戏中的一方已经死去却并不是死在另一方的手里。
结仇太多最终终于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平和岛有点后悔当那个人身中三十一刀死去的时候自己并不在他旁边。情报贩子被堵进幽深的死胡同里,鲜血铺陈开一地灼人的暖,那人闭起眼睛表情安详,临死的时候有人听到他的遗言。
如果我死在你手里就好了。
人称代词指代不明。
在他的葬礼上平和岛静雄曾经尝试想象临也临死前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的表情,想象临也看见这些人在给他举行葬礼时的表情,很久不使用的大脑除了微笑得不出其他可能。
而自己现在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这个人微笑着死去,而自己却要挂着一张巡海夜叉一样的脸站在他的墓前。
雨中冗长回忆如同海底森林缓慢生长,视野里灰败的景色缓慢积压最终衍生出池袋街头自贩机路牌垃圾桶,那人食指上银戒指手中刀刃曾经点上他身体各处要害重要血管然而终究未曾有鲜血喷溅。
不知道是自己的身体确实过于坚硬还是怎样,又或许是对方只是单纯怕失去绝好消遣。
他在少年时代用对方课桌的一条腿在来神学院的墙上刻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总有一天送你下地狱。
同样指代不明的人称代词,然而发话与接收双方究竟是谁自然不用任何人多费脑细胞也能顺利描摹出外表。
那行诅咒一样的誓最终被校方刷去,被掩埋的太深因此它最终也就没能实现。
折原临也并没有死在他手里。
到底是该庆幸不用再背上一笔命债还是应该埋怨自己那么多年前就立下的誓经过这么多年孜孜不倦的努力最终仍然未能实现。
被逃掉了,呿。
然而胸腔积压的情感并非庆幸也远非抱怨,那种感觉让平和岛感到异常烦躁,正如无法署名归类的信件永远让负责任的邮递员头疼,喜欢把所有东西都安上一个理由一个名字的平和岛静雄因为这种情绪的莫名其妙而非常烦躁。
非常烦躁的平和岛一把抓住那人的墓碑五指发力准备一把抄起扔出去,大理石冰凉的触感漫上手心好像对方刀刃在手心曾经画出的伤口类似命线,鲜血滚烫最终仍然冷却,伤口愈合不留一点痕迹。他顿了顿,放弃了。
毕竟他已经死了,再怎样深重的恨意也不应该去亵渎死者。
他讨厌折原临也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他不能给对方顺利归类,如果单纯归到变态一栏似乎有所不妥,然而归到不明生物或者UMA又让他心有不甘。
所以就消失吧。
而等到真的消失了的时候他又觉得怅然若失了。
常年骚扰他的跳蚤却被别人横插一腿给碾死了,平和岛觉得自己悲愤无处说的心情即使是善解人意的无头姐姐也无法理解。
因此他就撑起一把伞站到折原临也的墓前,准备直接发送电波把这种怨恨传输给在不知道哪个次元鬼混的肇事者。对方黑白笑容在肃穆的墓碑上异常单纯,然而没有人比平和岛更了解隐藏在清爽外表下的本质到底有多污浊不堪。
折原临也是一滩烂泥,然而他的长相是从泥里长出来的一塘莲,是老天瞎了狗眼。
烂泥临也曾经在日本的各大公共场所一声又一声迂回宛转地唤他的名,小静,小静,尾音拉长恶意上扬,如同未知区域里藏有埋伏。而他也乐于抄起手边一切具有杀伤力的重型公共设施迅猛抡过去,水泥地面上扩散开蛛网般裂痕,目标向后一跃三米远,双手抄进兜里摇摇摆摆笑得得意非常。明明是无比讨厌的人却互相以名字称呼,小静临也临也小静,折原是谁平和岛是谁我不认识别问我。
他知道狩泽曾经对他和临也的关系进行各种深入挖掘新奇解读,然而他只是装作不知道,那女人的大脑回路如同一局高难迷宫让他理解不能。相比之下另一个当事人对此就显得很是热情乐在其中,漫展的时候还曾经帮对方弄到黄金摊位,代价是以自己为主角的同人志一套外加限定特典。
他当时想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如果自己会看上成天在池袋鼠窜的那个跳蚤的话那么门田一定是喜欢法螺田的。
后来仔细一想这个比喻也许不恰当了点,于是自行更改为如果自己会对临也产生那么一点点好感那么总在他家门口游荡的那只杂毛猫恐怕也是同性恋了。
三天之后他看见那只公猫和另一只公猫昂首阔步地从他面前走过,手一抖易拉罐里的啤酒溅了自己一脸。
气结三秒钟他冲出门去抄起长椅不顾自己的领结还没系上一路浩荡追杀而去,结果半路遇见了比野猫更讨厌的存在于是痛快地改换目标,一路追杀临也那架势好比你是风儿我是沙打打杀杀到天涯。
他和临也的最近距离接触在平和岛的记忆中有那么一回,他用力过猛把自己和自贩机一同抛出,自贩机未能砸中跳蚤自己却不偏不倚正中红心,他压倒那人身上看对方在自己身下翻白眼再也挤不出一个可恨微笑,明明心里爽得像放年假可是双手压到对方喉管上却掐不下去了。
是热的,触手所及之处是温热的,血液流动,心脏跳动,那个人是活生生的。他的脸距离他的脸有两公分互相交换二氧化碳,一阵气血上涌用怒火攻心来掩饰面部可疑发红,忽视外界来源不明的闪光灯和狩泽令人不愉快的奇特笑声。他当时有点傻,自己居然可以离他这么近,自己居然有机会杀了他,而折原临也居然也与一般活人无异血液温暖心律平缓……稍快,呼吸急促所致,再深一点发掘根本原因是被他压的。
可是这唯一的一次机会也就在他这痴呆的自我大脑锻炼中失去了,对方调整呼吸重新笑成个标准中二病,屈膝一撞平和岛家差点就此断子绝孙。
“啊啦啊啦小静看我的脸看傻了呢真高兴。”那男人跳起来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自己愉快地说。 他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掩盖自己的尴尬处境,最后只好随便一句敷衍过去,“那是因为我觉得你这跳蚤的发际线好像又退后了。”
对方常年干爽得如同帮宝适一般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紧接着就恢复病娇嘴脸,“哎呀小静不要害羞吗明明是那么深切地爱着我的的的的的——”
这次闹剧当然以自己又找到新的自贩机和狩泽的素材本又多了新内容作结。
然而过后对方的妹妹居然还打电话过来质问他,“静雄哥我明明说过了不要打头的你看看我哥回家之后已经照了两个小时的镜子梳了三个小时的头了让我们做妹妹的情何以堪若是从此就这么痴呆了你还我们永远二十一岁的美青年……”
他拿着电话讷讷良久,心里徘徊的一句“大不了老子拿自己这二十一岁的美青年替换那只死跳蚤”最终仍然没能出口。最后他按掉那通通话,对方的言行从来都不是自己能够猜测得了的。 那个混蛋。
除了那次之外他其实做过很多回内容相同的梦,因为他明白说出来也许自己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脸面在池袋混下去,也就从来都没对别人说过。 那是更短的距离。
他梦见临也在吻他。
他梦见黑发的青年走到他身边俯下身来,亲吻他的额头,然后跳到他床边的椅子上,蹲坐着看着他,手里没有凶器,食指上朴素银白色的戒指在月光下亮亮地闪过一盏。 而他在梦里居然很没出息地红了脸。
如果没记错对方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情,与平时俯瞰众生的笑容相悖,他感觉到那人的眼神凉凉地落在他身上,不说话,不笑,只是看着他。眼神如同月光一样平静地沉淀下来,梦里才会出现的两人独处时的平静时光。最后他在梦里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身边理所应当地空无一人,连梦里被对方拿来当坐骑的那把椅子也中规中矩地呆在离自己好几米远的地方。
那样看来果然是自己在发梦了。
他很模糊地记得那人曾蹲坐在他床边,双唇一张一合,传递出了怎样的音节正因为太过简单太过随便而无从分辨,最后临也往往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他曾想过在枕边准备好纸笔,等到临也说话的时候就把自己掐醒方便记录对方在自己梦里的不敬言行种种,以便醒来后的按帐追杀,可是终于因为怕自己记录下类似于香蕉大则香蕉皮也大一类的句子而未能实行。
可是梦里的你想要对我说的到底是什么。
这么丢脸的梦境绝对不能被第二个人知道于是他更加凶猛地追剿临也,以此掩饰自己内心微不可辨的一点惶惑。
白日的老同学远没有梦中安静,那人堆出满脸夸张笑容锋利刀具在指尖转过一圈归位,小静小静你的爱永远这样炽烈我有点吃不消呢——他拍过去一扇门板,闭上你的嘴。
他的人生之茶几被对方摆满了餐具,所以他就把那人抓过来当成正餐叉着吃。
如果可以的话赛门请教我生鱼片该怎么切才能在已经见到白森森的鱼骨的时候让鱼仍然是活的。
回忆进行到这个时候平和岛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他觉得累于是顺着折原临也的墓碑大刺刺地滑坐下来,全然不在乎自己的裤子究竟会变成怎样悲催的德行。他从裤袋里摸出一根烟来想要点上,下雨的缘故费了一点力气,但最后明红的烟头还是懒懒地亮起来,口腔中充满烟草辛辣的苦,他把非氧气从肺部排除,混合烟气蒸腾出绵白的雾。
其实他和靠在墓碑另一边的人并不是到一起就打得不亦乐乎,起码当年还是学生的时候不是的。
那时候打累了的话他们也会坐到一起,就像最好的朋友那样用嘴里的烟给对方的烟点上火,然后同时深深吸气,吐出的烟圈滞涩灰白如同鱼眼,烟头明灭如同夜的伤口。他们曾经背靠着背掏出手机给对方发短信,理由大概是懒得说话也懒得听见对方令人不爽的声音。
【啊啊小静今天你下手真是狠呢,新罗每天看见我们两个都表示压力很大。】
【发件人:跳蚤去死】
【你看看我浑身的伤口还有什么立场说我下手很重,要不要我用武力逼迫新罗对你拒医。】
【发件人:小静最讨厌了】
【别那么狠心嘛小静我要是死了你和谁一起玩来呀来呀你来追我呀呢】
【我追你到地狱去。】
他累得头昏脑胀然后不经大脑地就发了过去。
对方沉默了半晌。
【那就请顺便带我回来,谢谢了。】
那是乍一听仿佛告白与接受一般动人的字句,而大概没过了多一会就被毫不留情地删除。他们站在地球的两边向对方吐口水,觉得不给力最后终于会演变成械斗。
他曾经介意为什么自己无论新换了多少手机号码对方总能在第一时间获知,并且第一时间让自己的号码出现在他的手机里。并且大概双方都想知道自己在对方的电话簿里究竟是什么名字。
当然都是些没什么所谓的事情。
那时候新罗由无人使用的教室改造来的小小急诊间往往成双成对地接受病人,先送走被重物砸中的病人I,三分钟后迎来被利器划伤的病人S。
那时候门田曾经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两个,说你们两个就不能别那么让人操心吗。
一个皱眉扭头一个耸肩微笑。
怎么可能。
现在那个人终于死去,而自己并没有像当年说的那样追到地狱去和他玩来呀来呀你来追我呀,当然带他回来也就无从谈起。
那个人死了,生命力像跳蚤一样的折原临也居然死了,这怎么可能。
可是跳蚤也是生物,总有一天会死的。
日常缺失,平和岛觉得举起自贩机比以前困难了很多,大概是因为没有熊熊的怒火作为力量来源,而那种怒火恐怕永远都不可能再点得起来了。
雨线倾斜分割视野,他单手举着伞却觉得比举起一个金属路牌还要累上很多,于是平和岛把伞丢到一边,嘴里咬着被雨水浇灭的过滤嘴香烟。吸烟有害健康全球吸烟致死人数已经达到一亿然而依旧有十四亿烟民,追杀临也有害健康他为了追杀临也已经搭进去很多年但是对方最仍然没有死在他手上。
他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拍到对方的墓前,表情平淡并无平日里的不耐烦,虽然他知道那家伙并不抽烟。
他明白就算自己此时此刻再怎么暴走那个人也看不见,并且自己也没有什么可暴走的理由。
人都死了。
他在那人死后突然觉出与他的亲近,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最明白自己是怎样的人最能一针见血地揭出自己心底所想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不是汤姆也不是幽,恰恰是他以为自己最讨厌的那个家伙。
折原临也。
他开始觉得那个人可怜。
他深爱着除去平和岛静雄的全人类,可是包括平和岛静雄在内的全人类却没有一个人深爱着他。
没有人在下雨的日子里到他的墓前温情地叹息,只有自己这个宿敌坐在这里,悼念他眉梢眼角的长晴。
明明是那么怕死的一个人偏偏死相不能再惨烈。
其实那个人所言种种即使都是假的对他来说也全无关系,因为他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临也的任何一句话。当年新罗曾经问他,临也说的话到底有多少是可信的呢。他竖起两个手指。
百分之二十?
他摇头。
百分之二?
仍然摇头。
……百分之零点二?
他放下手指诚恳地回答他,两个标点。
逗号和省略号可以相信,至于问号叹号句号那大概都是假的,因为那个人喜欢问别人自己已经知道结果的问题,喜欢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喜欢说半截话。
他就是这么了解他,更准确一点,了解他的恶劣。
然而其实他还是有很多时候想不明白对方到底打算干什么,比如说某一年的情人节对方煞有介事发过来的短信息【我爱你呦小静】,以及野猫吃下后仍然欢蹦乱跳的包装精美的一大盒牛奶巧克力。
他当然不会傻到去相信任何一个字,因为就在前一天对方还指使人来骚扰自己来着。
坐了良久他终于觉出冷,把身上湿透的衣服紧了紧,对着对方的墓碑赏了一记大脑拍就好像他靠着的仍然是那人温热的脊背,平和岛说混蛋你就不能离我近点么,你这么凉老子冷得很啊。
雨淅淅沥沥绵密地下,没有人回答他,他沉默了许久,最终疲惫地闭上眼睛。
老子冷得很啊。
临也死在了池袋,这个消息是新罗在手机里告诉他的,他当时嘴里的烟符合万有引力定律地落到地面,然后走到被催债人家的窗边一拳砸碎了玻璃,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信号不好你再说一遍。
对方在手机里叹了口气。
静雄,如果愿意的话你来一趟吧。
临也死了。
他亲眼看见那人被扎得千疮百孔的尸体被抬上担架,然后被蒙上了脸。他吐掉嘴里的烟大踏步地走过去,一把将准备拉他的新罗和门田挥得踉跄几步,踹开警察,猛地掀开了盖在临也尸体上的白布单。
那人死后的表情依旧是在笑的。
他曾经看过各种各样的临也,大笑的临也,微笑的临也,惊讶的临也,慌张的临也,生气的临也,难过的临也,甚至被赛门挥了一拳眼眶乌青的土鳖临也,他不能分辨那人的表情到底是真是假,但是至少他见过那些表情。
而他从来都没见过哭泣的临也。
那个人在他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掉过眼泪。
因此他也不打算掉眼泪给他看,他们两个谁都不准备输给对方任何一点。
他先伸手去探那人的颈动脉,确认面前的这个人已经死到不能再死了,他想起记忆中唯一的一次亲密接触里曾经触碰过的体温,和现在的触手冰凉相比过于温热以至于他开始怀疑那时是自己的错觉是假的。
他想起之前对方有一次在他弯下身去略带紧张地确认他的死亡状况的时候突然睁开眼睛笑起来,伸手摘下他的墨镜架到自己的鼻梁上问他小静你看我戴好看么。
然而这一次临也并没有睁开眼睛,那人表情安静,嘈杂的人死时竟然意外地安静。他眉梢眼角仍然一如往常带有笑意,平和岛开始无法控制地想象对方在临死前看到了怎样的美好场景。
然后他鬼使神差地抚上临也的脸,用难得温情地语调低声说了一句。
睡吧。
他伸手抱起那人残破的尸体,回头对这一种目瞪口呆的警察和ABCD们用冷淡的口吻说,走去警察局,可以吧。
死跳蚤你看你现在一身窟窿怎么走呢。
你看你那么博爱那么恨我到了最后还是要靠我吧你这混蛋。
记住这回你欠我的。
临也出乎他意料轻得很,他猜也许是血都流的差不多了这家伙现在非常风干。他想自己此时此刻本应该是心情很好的因为这家伙终于死了池袋的空气清新了,但是这种一直剜到骨髓里的失落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怎么敢给我死了。
你怎么敢。
有东西窝在心里如同顽固的口香糖一般无法取出,如果固执地想要剜出来心恐怕也会血肉模糊地一起出来也不一定。
说起来他们两个互相诅咒对方早日升天早一次晚一次仿佛服用白加黑般例行公事也不是最近才开始的事了。
可是等到这个家伙真的死了才发觉原来也没那么希望他死。
但是这些我才不告诉你。
有些孽缘结一辈子。
他终于明白这句话是对的。
那人年轻得太嚣张透支了时光,最后的谢幕以一种隐忍的决绝收场。
激烈最后往往以破败收尾,锋芒死去的速度甚于光速。
折原临也的生命像一场演出,从开场致辞开始静候夸张谢幕,那人曾经希望最终由自己拉起厚重幕布,可是等到他的小静终于到达的时候曾经无所不知的情报贩子已经没法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有为自己而哭。
平和岛靠在墓碑上想起自己在临也死去之前做的最后一个那样的梦,对方依旧走到她身旁俯下身来吻他,然而这一回的终点在嘴唇上。
他想既然是梦那么也就算了并且跳蚤的吻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温凉的触感如同一场岁末的雨寂寥地落下来,然后毫无留恋地离开。有什么东西凉凉地落在脸上,他想大概是自己的错觉也就没去管。
那人照例说了什么,又叹一口气,站直身体看他。
他隐约听得一句烟味好重,然后就睡过去。
世界如同往事一般铺天盖地的崩错,最后缓慢地湮灭成一点。大理石墓碑投射出的光彩是带有莫名温存的冷色调。那人无彩色的笑容依旧张扬,池袋街头大段明灭的日光剪影,自贩机,银戒指,留在唇上的触感如雨温凉。
太擅于回忆就意味着情深不寿,而回忆的寿命如堕无间般长久。
那人在平和岛静雄关于他的记忆毁灭之前以梦境存档作为身份凭证,最后终于化成扎根进他纠缠命线里的一株血色长藤。
从雨里破空而来的摩托车响,他懒懒地转头看见永远身着白衣的密医正一脸焦急地站在他面前,身边站着活跃在池袋的第一传说。
“有事?”
“……亏你还拿这么平淡的语调说话!飞机就要起飞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呢!”
他抬眼看新罗半分钟。
“……什么飞机?”
对方一时气结,一挥手由黑衣搭档携PDA替上。
【是你的飞机!!你不是说要去出国吗!!】
啊。
忘了。
他挥挥手,“不去了。”
“……!!!!”
【!!!!】
到处都是感叹号晃得他眼晕。
“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
“不想去了。”他咬着潮湿的烟头含糊不清地说。
我去了这个家伙怎么办呢。
岸谷新罗沉默了一会,站到他身边,把伞撑到他头上。
“也罢。”
“随你自己高兴。”
他没搭腔,对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要不是赛尔提说的话我还真就想不到你在这。”
他带有抱怨意味地看了黑摩托一眼,对方扭开头不看他。
“他死了你很伤心吧。”
“死跳蚤?”
“还能是谁。”
他抓抓湿透的头发,咧开一个笑。
“嘛,也算不上伤心。”
“只是这里有些什么东西,好像就这么没了。”他伸出右手按上左胸的位置,抬脸面对一片阴霾,水珠沿发梢滑落一串,划过颧骨最终滴进领子里。
给人的错觉就好像他在流泪,然而他当然没有。
新罗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和梦里那人的叹息声很有点像。
“有些东西我想还是得给你。”
他用疑问的眼光看向对方,然后右手被抓起,什么金属的东西被放进手心里,五指又被一根一根地合进手心。
他狐疑地摊开手看,然后哑然失笑。
“这不是我家的钥匙?你这混蛋什么时候私配了一副?”
“不是我配的。”对方的脸在昏暗雨中看不清表情,岸谷新罗伸手拍拍墓碑,“是他配的。”
“这是他的遗物,警方在他的遗体上找到的,到了我手里。”
然后某个反复的梦境就这么清晰起来。
——不是做梦吗。
但是他没说出来,有些事还是没人知道比较好。
黑发的青年俯下身吻他,蹲坐在他旁边看他良久,说一些模糊的话,最后叹息一声,而他沉沉睡去,从未回答。
不是做梦吗。
他终于醒悟过来最后一次那家伙可能是在哭的。
而最终他想如果不是做梦那真是太好了。
“静雄,你就这么留在池袋么?”对方有点担心地俯下身问,“可是……”
“可是什么?”他开口截住对方的话。
“我在这里,死跳蚤在这里。”他拍拍墓碑,然后扬起手画一个弧,神色平静。
“——整个池袋不就在这里了吗。”
对方沉默下来,然后拍拍他的肩。
“你们走吧,我在这里呆一会。”他挥手阻断可能会到来的安慰,靠着墓碑闭目养神。听见摩托车在雨里远去的声音,最终他又睁开眼睛。
钥匙套在食指打一个转又回到掌心握紧,他想混蛋你还真是神通广大。
他终于一点点回忆起起那人究竟说了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请带我回来。】
【谢谢了。】
最终泪涌出来,心软下去。
他想那个故作强大无所顾忌的人其实还是需要一个人站在他旁边的,而自己一直都未睁开眼看他,他给自己的那些怯懦的小心的吻,最终都冷寂了下去,成了时间里的灰烬。
但是他想折原临也是不会后悔也不会怨恨的。
因为他也不。
既然你哭了那么现在我也就不算输了。
有些事错过了就成了过错,而有些过错犯下了也就没法再改正了。
一切归零,再无可能。
但是起码他不会走的,他走了的话那家伙怎么办呢,那个混蛋性格扭曲的要命。
但是不是做梦那真是太好了。
伸出双手拥抱之处是蚀骨的痛和暖,他在雨中流着泪亲吻那人黑白的微笑的脸。
——对不起不能带你回来。
——但是至少我留在这里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