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不可饮
去年她是個小孩子,今年還是。
去年她和娘親住在一個叫千飛的小島上。
黎明時她跳下床,推開門,跑上五千三百一十步,就可以到海邊看到朝陽自海面升起。像顆柔軟的蛋,在發光。
「為娘能,但你總不能一輩子困在著個小島上啊……」這樣叨叨念著一兩個月後,她們就划著船出海了。這不是她第一次乘船,但卻是她頭一遭在另一處靠岸。
在一個比千飛島大億萬倍的島上找到了棲身之處,定居下來,她已經快一年沒看到海了。她家門前有山坡,山坡下面有小河,過了小河是森林,森林外面有村莊。
有道路、有那種娘親故事裡的小茶棚、有人來來往往。
「多去和村裡的人打交道,別再像以前在千飛島那樣鎮日獨來獨往。」娘這麼說,她便很是聽話地想辦法和那些村童玩在一塊,和那些叔叔伯伯阿姨大嬸的閒嗑牙打交道。總會被問到為什麼要到這裡來?你們母女倆的過去之類的。她知道的很少很少,有些娘親又囑咐她別說,是以總無法滿足這些人的好奇心。
她們的過去有繁多的版本流傳,她會揀聽了有趣說起來不那麼複雜的回去和娘分享。「這些人恐怕是戲看太多。」娘笑笑,每每就是這句做結。
她到河邊提水,看見一個一頭金髮,罩著黑頭篷的大哥哥。這人的身邊跟著一頭毛茸茸的奇怪東西。她覺得這個人很不一樣,不只因為他有著尖尖的耳朵還是背著一口奇怪的箱子之類的。
反正就是很不一樣。跟那些她認識的人都不同。
大哥哥喝了幾口水,洗過臉,開始滌他身上的傷。他受傷了,她忖度著那是很痛很痛的傷,但大哥哥洗著,沒什麼表情。
毛毛獸在玩水,她不知膽邊還是那邊生的勇氣和調皮,放下桶子在岸上偷偷扯了怪獸一下。
哇啦啦地吼著怪獸轉過身來順勢把她推倒。她跌在岸石上,膝頭喀碰破了擦出血痕,讓她油然而生一股委屈。眼眶濕濕的,她說對不起。那一人一怪看著她一會,怪物過來拍拍她的頭,大哥哥過來提起木桶,說是要送她回家。
「大哥哥從哪裡來?」
「江湖。」
娘回來時她說起白天的事,看見娘思索著,眼睛投在窗外遠遠的地方。
那就叫回憶。世界上有太多的事,已經發生了,她來不及參與,她纏著娘親說給她聽。她覺得聽別人的回憶很好玩,「如果是自己的,」娘有一次說,「那回想起來就會又甜又苦。」
像糖醃桔子,桔子的皮。
她的爹爹是馳騁春風的浪子,她的爹爹是多情重義的劍俠。她的爹爹晚上在她的夢裡帶她們一家踏遍五湖四海,早上靜靜地在千飛島的墳塋裡補眠。她想像著娘是怎麼追爹爹的,爹爹又怎麼應承了這門親事,想著想著總餘那四個字,忒煞情多、忒煞情多。
「總有一天你愛上一個人,當他牽你手,世界便煥然一新,你就見識恆河諸法、萬萬千千。他走了,也帶不走你那日重見光明的雙眼。」
過去在夢裡她總是坐在馬背上靠著爹爹暖和的胸膛,看著前方風景,那天她想同爹爹說娘白天告訴她的那番話,仰首卻發現看不見爹爹的臉,只看見藍得扎眼的晴空。她感到背後涼颼颼的,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坐在馬上。 她醒過來,推開門,跑了五百三十一步來到小河邊。星光下水聲汩汩,她抱膝蜷坐岸邊,嚶嚶啜泣。
總有一天你會愛上一個人,教會你溫柔和寂寞的人,你才知什麼叫忒煞情多、忒煞情多!
那些她全然不懂,老實說她也不知自己在哭些什麼。
如果她沒有自夢中驚醒,沒有來到河邊哭泣,她不會知道這麼深的夜裡,有人來到她家門前的小河。
這位大哥哥和白天那位是那麼不一樣,卻又有什麼很像很像。他掬水就口,一飲而下。她看見對岸的人,脫口而出問:「你和白天的大哥哥一樣,打江湖來麼?」
「誰?」
那人真好看,挑著眉的樣子也很好看,她想著,對陌生人說起白天的際遇。
「所以,江湖是不是這條河變大了很多倍的樣子?有很多人來來往往,會去那邊喝水解渴?」
「別傻了,」
小河是那麼的窄,兵燹只一伸手,就摸到對岸那位紅毛丫頭的頭了,他拍拍她:
「江湖不可飲。」
你見識恆河諸法、萬萬千千。他走了,也帶不走你那日重見光明的雙眼。
發表 07-02-2005 23:23 倉庚a
不管永恆在誰家樑上做巢
安安靜靜接受這些不許吵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