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盖茨比]逆转
作者:言白
第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很大部分是原文译文,在此说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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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夜不能入睡。一个雾笛在海湾上不停地呜呜响,我好像生病一样在狰狞的现实与可怕的噩梦之间辗转反侧。噩梦中我隐约看到汤姆情妇依稀不甘的面孔,那干涸的血液,放大的瞳孔,僵硬惨白的手臂,尚未完全闭合的唇瓣,俨然诉说着她尚未完美,也永远接触不到的美国梦。我看到了t·j·埃克尔堡大夫的大眼,月色下神情麻木的威尔逊,他的眼睛中映照着死去的妻子的血泊,空灵呆愣,仿佛也失去了声息。
“什么事也没发生,”他淡淡道,抚摸着额前的碎发,“我等了很久,四点钟左右她走到窗门,站了一会儿,然后把灯关掉了。”他的眼帘微垂,看不出他眼中是否是落寞还是不甘。
我想起那晚黛西和汤姆在游廊上交谈的画面,那是一种很自然贴近气氛,却缺少了情感的空气。他们并不像在亲密交谈,任何人也都会说他们俩在一同阴谋策划。黛西紧绷的膀臂衬着她精致的脸庞,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她的眼中倒映着汤姆的影子。
盖茨比不可能有介入的空间。
我叹了口气,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盖茨比的肩膀,感受着那种细微的颤抖。
过去还是没有被扭转。
那天夜里我们俩穿过那些大房间找香烟的时候,他的别墅在我的眼里显得特别巨大。我们推开帐篷布似的厚门帘,又沿着无尽头的黑暗墙壁瞎摸寻找电灯开关——有一次我轰隆一声摔在一架幽灵似的钢琴的键盘上。到处都是多得莫名其妙的灰尘,所有的屋子都是霉烘烘的,好像有很多日子没通过气似的。盖茨比为了黛西解雇了几乎所有的佣人,如今这幢偌大的豪宅里除了一个就职多年的老管家和园丁,还有一个驾驶兼保养豪华跑车的私人司机,只剩下盖茨比一个人。
我在一张不熟悉的桌子上找到了烟盒子,里面还有两根走了味的、干瘪的纸烟。我们把客厅的落地窗打开,坐下来对着外面的黑夜抽烟。远处深雾中,那盏绿灯隐隐约约摇曳着。
“你应当离开西卵,杰,”我说,“他们会追查你的车子,这是肯定的。”
“现在,old sport?”
“到大西洋城去待一个星期,或是往北到蒙特利尔去。”
他笑着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他绝不可能离开黛西,除非他知道她准备怎么办。他在抓着最后一线希望不放,我也不忍叫他撒手。
这天夜里,他对我说了很多。
“杰·盖茨比”这个身份已经像玻璃一样在汤姆的铁硬的恶意上碰得粉碎,那出漫长的秘密狂想剧也演完了。我想这时什么都可以毫无保留地承认,但他只想谈黛西的事。他跟我诉说了他第一次进入黛西家中的那种惊诧——他第一次进过这样美丽的宅邸,但是其所以有一种扣人心弦的强烈的情凋却是因为她住在那里——这房子对于她就像他在军营里的帐篷对于他一样地平淡无奇。;他用笨拙的手势向我诉说黛西第一次来到她面前,那种无暇的面孔,银铃般的声音,少女的天真。她是他所认识的第一个上层女孩。
他告诉我,当他占有黛西的那一瞬间,他仿佛拥有了全世界。黛西完整了他。两天之后,他们俩再见面时,盖茨比是那么地心慌意乱,似乎掩盖身份、上当受骗的是他自己。黛西家的凉台沐浴在灿烂的星光里。她转身,让他吻她那张奇妙、可爱的嘴时,时髦的长靠椅的柳条吱吱作响,她看了凉,她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更动人。盖茨比突然看穿了财富怎样禁甸和保存青春与神秘,体会到一套套衣装怎样使人保持清析,看到眼前的黛西像白银一样皎皎发光,安然高踞于穷苦人激烈的生存斗争之上。
他就这样陷进去了。
“我没法向你形容我发现自己爱上了她以后感到多么惊讶,old sport。有时我甚至希望她将我拒之门外,但她没有,因为她爱我,我知道的。我们很不同,这对她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我就那样,把雄心壮志撇在一边,每一分钟都在情网越陷越深,而且忽然之间我也什么都不在乎了。如果我能够告诉她我打算去做些什么而从中得到更大的快乐,那么又何必去做大事呢?”
然而,光鲜的军服却无法逆转盖茨比身无分文,毫无背景的事实。随着政府的安排,他离开了泰勒营,跟着军队去了法国,南美,西部,牛津……他和黛西的传信从来没有停止过。他在战争中一帆风顺。还没上前线他就当到上尉,阿贡战役之后他就晋升少校,当上了师机枪连的连长。停战以后他急得发疯地要求回国,但是由于混乱或者误会,他却被送到了牛津。他现在烦恼了——因为黛西的信里流露出紧张的绝望情绪。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回来。她开始感觉到外界的压力,因此她需要见他,需要感到有他在她身边,需要他安慰她,说她所做的事完全正确。黛西年轻的世界里充满了兰花、华贵礼服、愉快的风尚乐队——渐渐的,细小的转变从信中流露出来,黛西随着社交忙季再次活跃了。忽然间她又重新每天和五六个男人订五六次约会,到破晓才困顿不堪地入睡,夜礼服的珠子和薄绸同凋零的兰花缠在一起,丢在她床边的地板上,在这整个期间她内心深处渴望做出一个决定。她现在就要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刻不容缓——而且这个决定必须由一股近在眼前的力量来做出——爱情、金钱、实实在在的东西。那股力量在春天过了一半的时候,随着汤姆·布坎农的到来而出现了。他的身材和身价都很有吸引力,黛西如释重负了。
盖茨比收到信时还在牛津。他疯了一样地用光了军饷所余的钱到路易斯维尔找她,可是有些事情已经再也无法挽回了。
长岛上已是黎明,我们走过去把楼下其余的窗子也都打开,让屋子里充满渐渐发白、渐渐金黄的光线。一棵树的影子突然横投在露水上,同时幽灵般的鸟儿在蓝色的树叶中开始歌唱。空气中有一种慢慢的愉快的动静,还说不上是风,预示着凉爽宜人的天气。
“她从来没爱过他,”盖茨比从一扇窗前转过身来,神情坚定,“old sport,她今天下午非常紧张。那个人跟她讲那些话的方式把她吓唬住了——他把我说成是一个一文不值的骗子,结果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掐紧了烟头。
“当然她可能爱过他一阵子,在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但这段婚姻只让她更加爱我,你明白的。”
忽然间他说出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无论如何,”他说,有些疲倦,“这里面有很多个人因素。”
远处的铁轨拐了一个弯,现在是背着太阳走,西沉的太阳光芒四射,似乎为这个慢慢消逝的、她曾生活过的城市祝福。盖茨比绝望地伸出手去,仿佛只想抓住一缕轻烟,从那个因为她而使他认为是最可爱的地方留下一个碎片。但是在他模糊的泪眼前面一切都跑得太快了,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其中的那一部分,最新鲜最美好的部分永远失去了。
我们吃完早饭走到外面阳台上去时已经九点钟了。一夜之间天气骤然变了,空气中已经有秋意。园丁,也是盖茨比老佣人中的最后一名,来到台阶前面。
“我今天准备把游泳池的水放掉,盖茨比先生。落叶的季节快到了,水管会堵塞的。”
“今天不行。”盖茨比回答。他含有歉意地转身对着我,眼神有些渴望,“你知道吗,old sport,我整个夏天从来没用过那个游泳池。”
我看了看我的表,站起身来,“离我那班车还有十二分钟。”
盖茨比的眼神有些渴望,像是等待着什么。
我并不愿意进城去。我也没有精神于一点像样的工作,可是不仅如此——我不愿意离开盖茨比。我误了那班车,又误了下一班。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工作的状态了,而且就算赶上下一班车也肯定会迟到。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借过盖茨比家中的象牙电话,我拨通了公司。
我给自己请了病假。我的声音因为没有睡好和抽烟而显得有些沙哑。而我自己也的确感到很累,倒也不算说谎。
回过头,看着盖茨比欣喜的目光,笑了笑。就当是为了朋友放纵一回吧。
初秋的泳池带着几分微凉,倒是让我们清醒了不少。血色慢慢延回了盖茨比的倦容,我注视着他英挺的面容,忽然间停了下来。我们两个靠在泳池边,手中拿着管家刚刚呈上来的新鲜鸡尾酒。我看着盖茨比,
“黛西待会给我打电话的。”他突然道,头上的水珠沿着肌肉的曲线滑落下来。他眼神定定的看着我,仿佛他希望我证实地的话。
“我猜想她会的。”
然后我们沉默一会,我不习惯说谎,这是上流社会的特权。我轻咳了两声,打破了薄冰般的尴尬,忽然抬头,回望着身旁的盖茨比:“杰,他们是一帮混蛋。”
我沉默了两秒,思索着合理的词辍,我不想显得刻意讨好,“他们那一大帮子都放在一堆还比不上你。”
盖茨比起先有礼貌地点点头,随后他脸上露出了那种愉悦的、会心的微笑,仿佛我们俩在这件事上早已进行了疯狂的勾结。他小麦色的皮肤衬托在白色的台阶上构成一片鲜艳的色彩,于是我联想起三个月前我初次来他的古色古香的别墅的那个晚上。当时他的草坪和汽车道上挤满了那些猜测他的罪愆的人们的面孔——而他站在台阶上,藏起他那永不腐蚀的梦,向他们挥手告别。
水池的水位忽然间晃动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朝对岸看去,梦中威尔逊的脸和现实缓缓重叠,他手中的手枪沉重地举起,对准了盖茨比……
“不是他!”
我虽然是对着威尔逊说这句话,身体却不听使唤地朝盖茨比冲去。只听一声巨响,我感到胸口传来了剧痛,然后肌肉仿佛失去了知觉。
没有疼痛,没有触感,我眼中只能看到远处瘫软在地上的威尔逊;和紧抱着我,惊慌失措的盖茨比。
他似乎在奋力叫喊着什么,可是我已经听不见了。
第九章
昏昏沉沉中,我的世界经历了漫长而抽象的颠覆转变。恍惚中,我听到四周来回周复的碎步声,隐约看到眼前光线昏暗明亮的变化,感觉到肢体的僵硬麻木,和胸口如巨石般压抑的疼痛。我似乎看到了远处继续的摇曳的绿色灯光,在冗长的黑暗中指引着我的灵魂。
那是什么光?
我不知道,可能金钱的颜色,可能是对鲜活生命的渴望,或者两者兼具。
“尼克……尼克……”
有个人在反复轻念着我的名字,我万分疲惫地睁开了沉重而酸痛地眼帘。眺入我眼帘的是盖茨比奢侈的白色大理石露台,敞开的门中传递来夜晚的凉风,轻轻吹动着两旁的白色纱帘。正对的远方,那盏绿色的码头灯依旧不息地跳跃着。那是黛西家的方向。
耳边传来盖茨比疲惫的声音,我吃力地侧过头,便看到了他站在巨大的书桌旁,一手撑着红木大桌,手中持着象牙电话的身影。我感觉他站的很近,却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他的声音,不知道是我的听力退化了还是他太累了:
“……我希望那些长舌的记者编辑们能管好他们过剩的好奇心……是的……不然……明天,我再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
他说话的嗓音和平时对话时很不一样,跟他对黛西说话时的那种温柔细语更是天差地别。他的语气中带着汤姆·布坎南式的自信,和一种带着金钱味道的强势,那是一种支配者的声音。他的脸上带着些胡茬,和他平日里努力奉行的贵族风貌完全不同。盖茨比曾经空旷的主卧如今堆满了各种医疗器材,挂灯,器件,一旁的白皮沙发上还胡乱堆着几个枕头和天鹅绒毛毯,看来有人睡过。我望着天花板上的巨大吊灯和精致昂贵的大理石雕画,轻叹一声,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我的上帝!尼克!你醒了!”盖茨比一下子便发现了我的转变,他扔下电话,三两步冲到床前,“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全身都是血,泳池都红了……我不敢搬动你的身体,所以就让医生们把你搬到了这里……医生!医生!他醒了!”
盖茨比语无伦次的样子有些滑稽,和他平时那种僵硬的彬彬有礼完全不同。我忍着疼,努力咧嘴朝他笑了笑。他脸上立刻回应了一个同样会心、真挚的笑容。
我一定是在做梦。
可身上随机传来的疼痛却不是这么告诉我的。随着知觉慢慢回复,我感觉又可以支配自己的肌肉活动了。胸口上明显传来的摩擦感告诉我那里被厚重的纱布给包了起来,眼下一定是十分难看的。
不出一会,医生和护士们就从门口仅仅有条地走了进来。一个个精良的仪器放置在我胸口,额头,一双双细嫩的女性手掌将我扶了起来,为我背后垫上了许多天鹅绒靠枕。稍后进来的是盖茨比的老管家,背后跟着几位正装打扮的仆人,手中端着还冒着热气的稀释了的燕麦中,切碎的水果和温牛奶。我很高兴地在这些仆人中看到了一些从前在聚会中看到的熟悉面孔,又有些受宠若惊,很是尴尬地看着一旁询问医生的盖茨比,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把我以前的仆人们都给雇了回来,”再和医生交谈许久后,盖茨比终于回头看着我,十分真挚的抱歉,“我无法想象居然会让你在我的房子里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这个房子在这样下去就太不像样了,尼克,我真是万分抱歉……”他显得有些语无伦次,神情愈发显得激动。
“……如果不是你,如果你不在那里,那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尼克,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我撑起身子,开玩笑般地建议到,“不如你帮我付了这些医疗费用如何?”我想显得轻松一些,可身体的负担却让我的语气显得有些病态。我想我现在的脸色一定难看得很。
盖茨比坐在仆人递来的靠椅上,十指交叉,忽然间平静了下来,眼中千万中变化闪烁而过,最后平息归零,“尼克,你是我最好的,不,唯一的朋友。”
我愣了愣,这是我第二次看到盖茨比如此的情绪化,上一次是在那天和汤姆发生口角的时候了。我盯着他的眼睛,凝视了很久,然后道:
“你是个了不起的人,杰,作为你的朋友,我很开心能为你做点什么。”
他望着我,嘴巴半张着,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不要想太多了……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可能就是下意识的吧,你知道我做事不计后果,”我尽量友好地笑了笑,努力掩盖胸前的疼痛,“现在我觉得我们都该好好休息休息,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你最好朋友给好好照顾着。”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暖色的阳光打到我的脸上,带着初秋的暖意。我从一旁听到了呼吸声,转头,正是倚在床沿上熟睡的盖茨比。我突然想起盖茨比偌大的豪宅里除了佣人的房间并没有其它正式的客卧,因为在这里派对的狂欢者们,无论再怎么疯狂迷醉,也会在午夜十分离开。而盖茨比也没有亲近的朋友或者在纽约的亲戚家人,所以这幢巨大的城堡就这样空了下来。
盖茨比的手下压着几份褶皱的报纸——很明显被粗暴的对待过。我小心的抽过报纸,一眼就在夹页中看到了威尔逊枪击案的报导。好在上面没有我狼狈中弹的照片,只有一张我的身份证照和一张盖茨比豪宅的外景照片,照片中各式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蓝色制服的警察层层包围了城堡外的雕花铁门,拦着层层外外的记者和廉价周刊的编辑们。
我继续读了下去。这几份报纸里面的报导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没有一篇是真实的。每一门报纸似乎都对这个事件有着完全不同的说法和看法,离奇古怪,捕风捉影,倒还真有几分煞有其事的味道。里面说遇害的人是尼克·卡拉威,大名鼎鼎的东卵名媛黛西·布坎南的表哥,之所以被乔治·威尔逊所盯上是因为和其妻子墨特尔有染并和墨特尔·威尔逊尚未查明的车祸事故中有关联。本来这起案子和墨特尔的死一样,都不会被媒体着上什么笔墨,毕竟她只是一个社会劳力底层的小人物。
可媒体的疯狂却是令人难以想象——我如今被捧成了名门千金黛西·布坎南最为亲近的表兄,老钱贵族汤姆·布坎南在名校耶鲁的室友,纽约巨富盖茨比先生的挚友,一下子让我这个落魄的中层阶级的身份水涨船高。有的报纸说我是费伊家族的继承人之一,另有人透露我以和体界新秀的乔丹·贝克小姐订婚……他们将我吹的天花乱坠,说我神秘,富有,英俊,身家雄厚,他们可不管这些信息是否真实可靠,只要能将报纸卖出去——其它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而我和墨尔特的死之间的关联更是被写的一塌糊涂,滑稽不堪。很多文章都说她是我包养在外面的情人,还有目击者,一个狗贩子,回忆起曾经看到我和墨尔特驾着豪车停靠在他身边买狗。他的证词里一味强调了我当时做的那辆车是如何的崭新油亮,价值不菲,却只字不提当时一旁同样是声名显赫的汤姆。我猜想他是不是把当时坐在驾驶座上的汤姆给当成了司机。无论如何,很多人大部分时候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而是看到自己所相信的。
而威尔逊的邻居米切里斯如今也成了各家报社炙手可热的上宾——他得意洋洋地用一种颇为戏剧性的语调描述了威尔逊如何告诉他他将自己的妻子锁在了楼上,墨尔特在外的情人,那条昂贵崭新的狗链……等等等等。有人说是我肇事撞死了墨尔特;有人说我谋杀了墨尔特,因为她想破坏我和贝克小姐的婚约;又有人说肇事者另有其人,威尔逊想杀我只是因为报复我动了他的女人……一堆报纸里几乎没有什么有用的内容,唯一还算实质性的内容就是尼克·卡拉威依旧在抢救中;乔治·威尔逊作案潜逃,尚未被抓捕;墨尔特·威尔逊的车祸尚未查出肇事者。
我越看越是气恼,却又觉得有些好笑。翻报纸的动静稍微大了点,将一旁的盖茨比给吵醒了。他起身,胡子拉碴,和以往的面貌判若两人。
“尼克,你醒了,”他似乎还没有完全睡醒,神情显得有些懵懂,“你看了报纸了吗,不要在意,我已经联系过媒体了,我买通了一些人……他们不会再敢乱写的。”
正当此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盖茨比应了一声,便看见老管家托着一个银质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正是今天的纽约日报。盖茨比拿来给我翻阅,上面的故事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性质。
首先是威尔逊邻居米切里斯的证词,他透露威尔逊精神有问题,把自己的妻子关在阁楼上逃跑还对其进行家庭暴力;而法医也确实从墨特尔·威尔逊的遗体上找出了许多非车祸所致的淤青;米切里斯透露威尔逊因为妻子的不贞想带她离开纽约,而墨特尔早就想和威尔逊离婚了,所以宁死不肯,才被关了起来,出车祸那天她背着威尔逊逃了出去,被威尔逊发现疯了一样地跑上马路,才会被过路的车子给撞死;墨特尔的妹妹凯瑟琳也像媒体公正了她姐姐和威尔逊糟糕的婚姻,她在证词中表现出惊人的魄力——她那描过的眉毛底下的两只坚定的眼睛笔直地看着警官记者,信誓旦旦地发誓说她姐姐从来没见过我,说她姐姐和她丈夫生活在一起非常恶劣,说她姐姐一直想从这段情感中脱离出来,但她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情人。她说得自己都信以为真了,又用手帕捂着脸痛哭了起来,悲愤地指责着威尔逊的暴虐凶狠,于是威尔逊就被归结为一个“过度神经失常”的人。因为墨特尔的死也是威尔逊间接导致的,到底那天是谁开着车的疑问也就这样被放下了。而威尔逊之所以想杀我,也纯粹是出于嫉妒。但在这里我和墨特尔的关系被刻画成了一种纯粹朋友的关系。凯瑟琳说她姐姐曾经在加油站和我谈心,吐露自己不幸的婚姻,而我也是一个十分得体的绅士,所以自然而然地就被威尔逊给记恨了。
总而言之,我是一个无辜中枪的可怜蛋,而威尔逊则是一个丧心病狂、精神分裂的谋杀犯。而至于那条狗链,那起车祸的肇事者,和墨特尔的情夫,也就不了了之了。整个故事流畅完整,穿插了许多目击者,知情人士和相关当局的证词,可是说是天衣无缝,若不是中枪的人是我,我是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相信这个故事的。
我放下报纸,像是看个陌生人一样地看着盖茨比,突然对他,或者说是金钱的力量感到畏惧。
第十章
我放下报纸,怔怔的看着盖茨比,突然对他,或者说是金钱的力量感到畏惧。
“尼克,你不要担心的太多,这些事情我都会处理掉的。威尔逊到现在还没有被抓到,但我已经加紧了这儿的监控,你在这儿很安全。你的伤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你家放置不下医疗设备,而且管家说那儿到现在还有着一些不入流报刊的狗仔在那儿呆着,你就暂时先住在这儿好了……你有什么需要的只要摇一下旁边的铃,那个的线路一直连到管家的休息室,他什么都可以为你准备——你早饭想吃点什么?”
他的语速逐渐加快,声音很笃定,内容却有些跳跃性,让我一时间不知道他是在提问还是在陈述。
“我快饿疯了,”我倒也诚实,我不知道现在离我中枪后有几天了,大脑有些混乱,看着报纸上的日期完全没有概念,只隐约记得那天是个工作日,其它完全混成了一团,“如果能有些黄油和吐司会很不错的。”
盖茨比立刻起身去外面叫仆人了,尽管他前一秒还在想我介绍床边的摇铃。他的精神一定很紧张,我想到,毕竟那天他离死亡就只有那么一点。
不出一会儿,管家就带着数位仆人端着各式器皿托盘走了进来,打开圆顶银盖,里面的食物还腾着热气。我看着上面讲究摆放的新鲜吐司,一看便知是上好的黄油,沾着香料的牛奶鸡蛋,和切得甚为平均的水果丁。其它几只托盘里还有各式的果酱,切片火腿,熏过的牛肉片,油亮的培根,新鲜的希腊沙拉。其他几个服务员手中端着各种流水曲线的玻璃器皿,里面是各色的果汁。
管家指挥着几个人井然有序地将一张巨大桌子搬到我床前,铺上洁白的桌布,摆上一律擦得发亮的白银餐具,再为盖茨比搬来了椅子。盖茨比很是自然地在一帮人的服务中安坐下来,一位不知道是女佣还是护士的小姐将我扶了起来,背后垫好了舒服的枕靠。
我回想起我每个工作日早晨忙忙碌碌下厨,面包黄油摊地满桌都是还打翻咖啡的情形,再看看盖茨比安然的样子,实在是无法想象如此了不起的一个人内心居然会是如此落寞空虚。想到他曾经一段时间为了黛西大房子里除了管家、司机和园丁全部都辞退的情形,真不知道他那时候是怎么个落魄像。果然,我想,我还是不懂有钱人。
“卡拉威先生,您是要咖啡还是茶?”管家恭敬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觉得我需要咖啡清醒一下,但又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觉得还是不要太勉强,“给我来份牛奶,谢谢。”
管家身后的男仆立刻为我倒了杯温牛奶,然后还在里面加了两滴蜂蜜。然后熟练地为盖茨比上了一份不加糖的拿铁。
我和盖茨比就在一种沉默从容的气氛下吃完了早餐,然后女仆们端着热毛巾和水进来为我们梳洗穿衣。我和盖茨比清理干净了胡子拉碴的脸,感觉立刻干净了不少。盖茨比接到几个电话后便回到了隔壁的书房去了,似乎有很多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我闷闷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发现却是怎么都睡不着,叫来管家,在帮助下换好衣服,准备出去走一圈。
不一会,盖茨比也进来了,说要陪我一起散步,我也不好推辞。于是我们就在一种怪异的默契下来到花园里。因为身体的缘故,我走的十分慢。而一旁的盖茨比也缓缓地跟着,步伐有些哲学性的节奏。说来也奇怪,通过这种事件后我们应该更为相交、亲近才对,可我却感觉总有一种莫名的尴尬感。
最后还是他先开口的,“你想去哪儿转转?前院,后花园,泳池还是沙滩?或者我带你去我的私人游艇上出海放松一下?医生说你需要新鲜的空气。”
“不用,我只是想去我家里看一下。你知道的,我都睡了这么多天了,一定会有很多信件,还有杂草什么的。”
“我会叫人帮你拿过来的,”盖茨比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怎么没想到,你都晕过去九天了。”
当我看到报纸上显示的星期四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只是晕过去了两天,没想到已经过了整整一星期又两天了。我莫名地觉得一下子虚弱了起来,就在跟前的花园长椅上坐了下来。盖茨比也坐了下来。他的神情和平时很不一样,没有了他飙车时的那种张扬自信,也不见了他平日的绅士气度,更没有了他笑时的那份自信。依旧年轻的脸上一片空白,看不到任何情绪,显得有些颓废。
他突然说道,“尼克,你知道吗,我的朋友并不多。”
我有些诧异,不知道对盖茨比这样的表现作出什么反应,“怎么会,杰,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你看,你那么成功,有这么大的房子,有过良好的教育,还在战场上立过功……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愿意做你的朋友。”
他垂头,抚了下本就很整齐的金发,“你不懂的,我可能有着很不错的未来,可是我没有过去,这是那些有过去的人无法接受的。”他抬头,眼睛望着隔岸。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东卵。东岸历来是老钱们所盘踞的地点,不管是汤姆·布坎南,还是乔丹·贝克,尽管只有一岸之隔,但这个社会的价值观和等级制度却注定了我们之间无法横跨的鸿沟。两岸之间的海水隔开的不仅仅是距离,还有家族血液,阶级,权利和荣耀。正如那些贵族权富们所信奉的那般——你永远都不能爬进上层社会,你只能出生在那里。
我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你和他们不同,这没什么不好的,你要这么想,你之所以和他们不同是因为你比他们更好。他们的生命是停驻在原地的,而你一直在创造着更多的东西,在不断地超越自己,这是他们所不能做到的。”那些老钱们对生活抱有着一种理所应得的态度,虽然傲慢,但也缺失了一种激情——他们所得到的一切优越处境都是应该的,是必然的,没有对之抱有感激或者珍惜之心的必要。
我突然回想起曾经拜访黛西时她家中那夜夜笙歌的聚会,每一个晚上都是不同的人,每一个晚上都放着不同的歌,每一个晚上黛西都会身着各色的礼服,头戴着夸张精美的帽子,在月色下像个孩子般地玩闹欢笑。她可以每个晚上都认识新的人,并且记住他们的名字,知道哪个富家子弟家中有着什么样的游艇和别墅,知道谁和谁正在热恋,但她却不会在意那些人的过往,他们的喜怒哀乐——她需要物质上的内容来填补她心灵上的空虚,而不是一个可以真心相交的朋友。对她来说,所有人都是过客,而她也只活在当下。不管是汤姆也好,盖茨比也好,曾经和她暧昧过的那些军官也好,都只是她声色犬马生活的一个消耗品。她很单纯,我想起了她忧郁美丽的脸庞,和清澈明亮的蓝色眼睛,单纯地只会想到自己的愉悦喜好,而往往忽略了其他一切。
汤姆也是,他在各地有着各色各样的情人,服务员,舞女,吧台女郎,女仆,加油站老板的妻子。这些女人没有黛西的美丽,或者黛西的单纯美好,更不能和黛西高贵的家族血统相媲美。我曾经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为庸俗的墨尔特而将黛西冷落在一旁,而我现在明白了——他太寂寞了,他的一切那么完美,他的人生是被安排好的,是注定要盘踞在穷人的苦难之上的,他需要刺激,需要激情,需要背德的快感来填充他完美人生的平淡无奇。
我突然很同情盖茨比,他所付出的一切,对黛西来说,就像是墨尔特对汤姆的摆骚弄姿一般,只不过是一种新鲜的消遣罢了。
黛西受到过太多的爱慕了。
我回想起曾经为了她沸沸扬扬地闹着要自杀的年轻军官,那个男人最后进了医院。黛西听到消息时震惊了一下,并且极为真诚地表达了她的歉意。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储满了泪珠,好不令人心疼。大家伙儿都簇拥在她身边让她不要伤心,拿好吃的好玩的逗她开心。不出一会儿她就分心了,和一旁的闺蜜们谈起了她为圣诞舞会新买的裙装,而那个可怜蛋也自然而然地被她抛在脑后了。
但盖茨比不同,不管别人将他说的多么不堪,或者他爬上财富宝座的手段有多么不堪,都不能改变他是一个绅士的事实。如果他有错,那也是错在他为了一个美好的理想而付诸了违法的手段;但他的理想都是简朴的,单纯的,也是不现实的——黛西作为他理想的化身,却空有着美丽的外表。他并不可恨,只是可悲罢了。
“杰,”我很郑重其事地盯着盖茨比,“你没有必要变成他们,你比他们更好。”
我很想告诉他去做他自己,而不是做黛西的情人,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汤姆和黛西,他们是粗心大意的人——他们砸碎了东西,毁灭了人,然后就退缩到自己的金钱或者麻木不仁或者不管什么使他们留在一起的东西之中,让别人去收拾他们的烂摊子……
盖茨比抬头看着我,然后笑了,虽然没有初次见面的那个笑容般张狂自信,确实发自内心的笑容,阳光而正面,“谢谢你,尼克。”
“对了,你最后等到电话了吗?”我想聊一些轻松点的话题,黛西的存在却不自觉得冒了出来,等我想收口时已经晚了。我小心的观察着盖茨比的脸色,内心祈祷黛西最后还是对他温存了一把——毕竟只是一个电话而已,她不见得那么无情。
盖茨比起先没有什么变化,“电话?什么电话?”他估计是联想到了工作上的事情了,但随后反应过来了我所指的那一通电话,脸色立刻紧绷起来,“没有……我当时太着急了,肯定是错过了,根本也没有发觉……黛西一定会觉得我很没礼貌,实在太失礼了……真请容许我走开一下。”
他急冲冲地起身,似乎笃定黛西一定有打来电话,然后消失在了花园的另一头。
我轻叹了一声,希望那个电话是真的存在的。
我之后在长椅上坐了很久很久,盖茨比都没有回来。管家为我送来了报纸和茶水点心。我聊赖地翻阅着新闻,埃及那边新发现了一座王坟,俄罗斯内战终于停止了,德国的货币疯狂地下跌,东卵的富人们八卦不断,纽约外的世界并没有因为谁谁的离开而放慢脚步,一切依然发生着、活着。
之后的中饭晚餐盖茨比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我看了看老管家,他只是摇摇头,一言不发。
他可能和黛西谈得忘了时间了吧。我看了看窗外已经发黄的树叶,已经是十一月份了。纽约的秋天。我突然想起了盖茨比和黛西重逢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到十一月整整五年。”
五年。我看着自己这个单身汉,想到乔丹·贝克那种若即若离的挑逗情绪,不禁对黛西产生了些嫉妒情绪——有些人出生就含着银汤勺,有些人出生就注定美丽动人,有些人注定天生就是被人爱慕的。如果有一个有钱女孩能像盖茨比那样对我青睐,我一定会神魂颠倒的吧。我想到这个画面不禁笑了笑。
说实话,我十分欣赏盖茨比,当然且先不计他那外貌和身材,和他雄厚的身家;他有这么一种气息,骄傲但不傲慢,有情却不多情,富有却不摆架子,在我见过的形形□的富人和贵族中可以说是为数不多的一位绅士。我从他身上可以看出下层阶级的毅力和付出,又能看到上流社会的风度和气场。我很想变成他,但我却不嫉妒他——他为这一切付出了太多,尊严、青春、血汗,他的一切是他应得的。
盖茨比直到深夜也没有出现。我也没有让自己想太多,在医生的检查之后就上了床。可在半夜却被楼下响亮的引擎声给吵醒了。
盖茨比回来了。我睡意朦胧道。
不出一会儿,盖茨比就蓦地推开了主卧的大门,动作有些急促。我刚想起身向他问好,他却直接一只手撑在了我枕侧,他浑身都是酒精的味道,动作有些粗鲁。黑暗中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可想必定是和平日完全不一样的。我想推开他,却发现肌肉因为长时间躺着而完全没有力道。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让我有些不舒服了,我正想开口叫人让他清醒一下,他却先开口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感觉到有湿热的液体滴到了我脸颊上。
是眼泪。
盖茨比的声音低沉的有些不真实,里面充满了沉痛和受伤。我突然间不忍心去推开他了,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看向我的眼睛,冰蓝色的瞳孔里充斥着一种我没有见过的绝望……和野性。
第十一章
“黛西,黛西……我的花朵……”
盖茨比低声呢喃着,身体似乎趋于平静。
老天,他一定是忘了他的床上躺的是我这个伤员,而不是最近每夜趁着汤姆外出而到这儿来和他幽会的黛西了。我看他稍微不那么激动了点,就想试着把他给推开,可他的身体却像钢铁一般一动都不动。盖茨比的眼神迷离,我也说不清他此时是在看着我还是在看穿身后未知的黑暗,看进那无边无际的过往。他白色的法兰绒西装沾染了酒精的污渍,头像的头发也乱成了一堆,黑色的丝绸领带毫无章法地挂在了外面,上面有一道裂口,原先的那个银色领扣不见了,估计是被什么二流子给硬扯了下来。我看着他这副样子,难以想象他是在什么样混乱的地下酒吧度过了一个下午。
我是隐隐猜到了黛西并不会给盖茨比打电话——并不是我觉得她会不情愿,而是她实在太疏忽大意了,那些不能给她提供快乐的事情,她很轻易地就会将其搁置一边,任其风化消散。
“……你知道吗,我可能就死在那个早上了……你知道吗……”
我看着这个盖茨比一副落寞的可怜蛋样,觉得他也实在可怜——他为黛西付出的那五年奋斗,他溺到骨子里的温柔爱意,到头来还换不回一句问候。如果黛西当时确实有来电过,哪怕只是一个匆忙的留言,都会足以让盖茨比对着那蜃楼般的美好憧憬继续奋斗下一个五年,十年,十五年吧……
其实盖茨比早就知道黛西不是当年的那个黛西·费伊了,或者说,她从来都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雏菊女孩。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金钱。”
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其实盖茨比早就发现了,只是他不肯,也不能承认这个事实——
“你还记得吗,我的雏菊……你第一个为我绽放的夜晚……”
他嘴角扯了扯,似乎回忆着什么,语气越来越轻,轻地有些飘渺,像是黑水上漂浮的薄叶,随时都可能被浸湿渗透,沉入水中……正当我以为他要睡着的时候,盖茨比忽然地压了下来,对着我的脸开始胡乱亲吻,动作粗鲁地让我感觉面前这个人只是一个带着盖茨比面具的陌生人。
如果说前面的那段我还可以当做是朋友之间的倾诉,那他现在的行为就实在是过了我接受范围了。我重重地踢了他肚子一下,“嘿老兄你——”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温热的唇瓣给堵住了嘴巴。我支吾着想挣脱,可长时间卧床的身体再加上带伤是在拗不过他的蛮力。我一手想够到一边的摇铃,手却被盖茨比给抓住牢牢按在了背后的床板上。他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领带,在我暗叫不好的同时把我的双手给绑了起来。
“不要离开我……”他低喃着,语气有些闷闷不乐。
我想将他踢开,可却无奈中间隔着的被子让我本来就没什么力度的踢脚变得软绵绵的。而盖茨比则更为兴奋了,一手按着我的手,一手想扯开我们之间的隔阂。我脸都青了,因为不想触碰伤口的关系,我现在除了纱布和底裤什么都没穿。
真是糟糕透了,我不禁对早晨医生给予的建议感到咬牙切齿。
只感到身上一冷,盖茨比已经掀掉了被子,身体暴露在初秋空气中的感觉令人发冷。但这一瞬间的颤栗在下一刻立刻被盖茨比火热的身体给包围。他身上的衣料摩擦在我的皮肤上,令人浑身不舒服。我奋力挣扎着,无奈与嘴被堵住根本叫不出声来,而主卧的门本来就是用厚重的实木和外界分开的,我踢打床单发出的小声音根本传不到门外头去。
盖茨比的一只大手在我身体上下来回徘徊,而另一只将我的双手重重地按进了床单里。我敏感地感到臀部那儿传来了某种器官传来的温度,脸都烧红了。身体被恐慌所笼罩,却有不知所措,我奋力扭动着身体想挣脱他的钳制,却带动到了胸口的伤口,蓦地一阵生疼。
我感到他粗糙的大手抚摸上了我的臀部,将最后一层防护给暴力地扯了下来,将我的一条腿对着他打开。我明显感觉到某个器官顶到了我的暴露的穴口。我的天他真的是醉到这种程度了吗!情急之下我用尽全力一头撞上了他的额头,顿时一阵晕眩。盖茨比似乎被着突来的重击给清醒了头脑,愣愣地停了下来。
我终于恢复了嘴巴的自由,上面因为用力的啃咬而有些淤痛,我恶声道,“停下来!你这个疯子,看清楚了我可不是黛西!”
盖茨比按着我双手的力度似乎也稍微放松了下来,我正暗暗道这正是挣脱他的好时机的时候,盖茨比的另一只手却抚上了我的脸颊,动作温柔地带着着一种几近绝望的受伤:
“为什么,我爱你啊……”
我突然愣了一下,不知道是被他那种真挚的表情所打动还是被自己第一次被人告白居然是个男人这个荒诞的事实给吓到了。我之后为我这几秒钟的呆滞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正在我回过神来的那一霎那,我只感到下半身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刺痛,盖茨比便毫无预兆地进入了我。
我惨叫了一声便再次被盖茨比用舌吻堵住了嘴,而两只手上的钳制则是更紧了,几乎让我感到静脉都紧缩了下来。他的另一只手依旧抚摸着我的脸颊,动作温柔地和下半身的动作形成了巨大的感官反差。我突然感到胸口一热,就知道身上的伤口裂开了。
老天,我想着,难不成我会以这种方法死去吗。我眼睛睁地老大,直直地瞪着近在咫尺的盖茨比,感受着他的律动。我知道我是躲不过这一劫了,反倒冷静了下来。我调整着身体的角度,让伤口尽量避开了盖茨比的身体,尽管他西装上的扣子咯地我生疼。我尽量地放松了浑身的肌肉去迎合盖茨比,想尽可能地减少肉体上的疼痛。
盖茨比似乎很满意我的服从,松开了对我的钳制,开始抚摸我的头发。 会好起来的,我想起我曾经认识的一些同性朋友们,他们经常以这种方式带来身体上的愉悦。我努力催眠着自己,假装自己正享受着这种行为。这种数羊式的催眠还真的减轻了下半身的疼痛。正当我隐约感觉到那所谓的快感的时候,却终于体力不支,在热度和汗水中地晕了过去。
之后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我是第二天早上被冷醒的。我张开眼睛,发现我仍背对着盖茨比,被他两只胳膊紧紧地锁在了他的怀中。一半的被子凌乱的地掉在了地上,只勉强遮住了我们的下半身。
盖茨比被我挣扎扭动的动作给弄醒了,我知道他醒了,因为原本安然放置在我胸侧的两只大手蓦然地僵硬了。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样的表情,但肯定好看不到那里去。我虽然背对着他,却可以想象他充斥着不同神情动态的脸——惊讶,厌恶,不可置信……
“天哪,尼克!你——我——”他说着半吊子的英语,连语法都变得毫无篇章。他立刻触电似的放开了环着我的手,摸爬着就要起身。
我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盖茨比不知所措地被我抓着,语气都是疙疙瘩瘩的,“尼克,你……”
我努力放低声音,尽量想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尴尬:“慢一点……你的……还在我里面……”
我可以想象他脸上一定是充满了各种颜色。
“我——天呐,尼克你纱布上有血!”
我发誓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么尴尬的瞬间,我压低声调,“请帮我叫个医生,谢谢。”
盖茨比下意识地想爬起来却没法瞬间抽身离去,我感觉他很笨拙地抽离了我的身体,半跑着跳下了巨大的king-size大床还半拉扯着用被子挡住了我的身体,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充满j□j味道的犯罪现场。
作者有话要说:
尼克:我发现了一个你不讨情人喜欢的地方。
盖茨比:什么?
尼克:你做爱技术太差了。
盖茨比:……其实在你这里主要是尺寸的问题……
尼克:……
尼克:……我又发现了一个你不讨情人喜欢的地方。
第十二章
我听着大门合上的声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很可惜,我并没从这个梦中醒来。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接受昨天晚上所发生的疯狂的荒唐事儿。
不一会儿管家便领着医生和仆人们进了房间为我做清早的梳洗和护理。
“卡拉威先生,我已经听说了,”医生和颜悦色地来到我身边,表情轻松自然,“您居然睡着睡着从床上翻了下去,还扯到了伤口——这真是太不幸了!”
我扯了扯嘴角勉强地回了他一个不怎么真挚的笑容。除非他眼睛是老花了才会不注意到我身上的淤青和爱痕。但我也没有去戳穿他,并不是因为我懒,而是我们都围着各自不同的利益面而戴着不同地面具。如此一来,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还不会伤了和气,又何乐而不为呢?毕竟,真实往往是令人很不愉快的。
一旁的管家已经指挥着身后的男仆向外搬运盖茨比最近睡的那张沙发床了,而女佣们更是自觉地收拾起了床上地上的衣物,里面那件盖茨比昨日穿过的白色西装隔着我这儿的距离都还能闻到那上面的酒精味儿。哦,当然她们并不会公开谈论她们主人昨日醉酒的事情,对她们来说,上面沾染的东西可不是20年的白兰地,而是厨房中不小心打翻的料酒什么的。
我看着大家和和气气地打着各自的小心思的场景,不禁有点好奇医生待会儿会怎么解释我下半身的伤。总不能说我翻下床的时候刚好落到了什么上面吧?
出乎意料的事,医生并没有打破下一层尴尬,而是给我量了体温并处理了伤口后便向我告别了,
“祝您有个愉快的下午,卡拉威先生。”他叮嘱了下身旁的护士我有些温度,为我准备些蜂蜜柠檬水和药物后便出去了。
之后的整个早餐我都是在只有两个护士的陪伴下度过的。但这次,我从未如此在两位妙龄少女存在的情况下感到如此不舒服,换若往常,我一定会为有女人相伴而感到新鲜;但这次我却感觉这种陪伴简直是一种煎熬,我除了说‘加糖,谢谢’和‘报纸,谢谢’,根本无法开启其他的话题,尤其是想到她们脑子里会在想点什么的时候。而之后的午饭盖茨比也没有出现,令我不禁有些恼火。他这一副避我如山洪猛兽的态度倒好像做错了什么的那个人是我,到如今连声至少的道歉都没有。但同时我又不想见到他,而这个想法有很多因素:害怕、尴尬、反感、种种种种。于是我就闷气并充满矛盾地在我的病床上用完了中饭。
这时,管家进来了,他鞠了个躬说道:
“卡拉威先生,盖茨比先生为你定制了几套新的衣服,请你现在换上一套,他待会将与您在这儿共享下午茶。”
我看着他身后一排女佣手中五颜六色的各式衬衫、领结和西服,突然对盖茨比这种满目金钱的处人态度有些歘之以鼻。我随意指了一件淡柠檬色的衬衫。
直到下午三点,盖茨比还是没有出现,我已经读完了我沉睡的几天内的所有周边小报和纽约新闻。可能他不会来了吧,我暗暗想着,有些不屑。床边刚刚搬来的小桌上的三层陶瓷碟盘中拜访各式精美的小蛋糕,蛋白杏仁饼,柠檬蛋挞,芝士蛋糕,巧克力和马卡龙,颜色十分赏心悦目。一旁银质的尖嘴茶壶中想必是价值不菲的高级红茶,我从这边便能闻到浓郁飘渺的茶香,而旁边则整齐地拜访了柠檬、牛奶和方糖,
这时,管家推开了门走了进来,我用眼角的余光从大开的门缝里看到了杵在门外的盖茨比。
“您的信,卡拉威先生。”
我道谢并接了过来。
“盖茨比先生在门外做些什么?”
“思考,卡拉威先生,生意上的事情。”他的语气十分诚恳,带着几分亲和的说服力。
“帮我叫他进来思考可以吗,我想开始我的下午茶了。”
不出一会儿盖茨比就神情慌张地进了房间,几个护理人员和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间,房间里顿时又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我……尼克,你刚才一直在等我吃下午茶吗?”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快要出口的时候却有把话吃回了嘴边。
“你呢,杰,你刚才一直在外面等我叫你进来吗?”我几乎下意识地就戳破了他的不自在,但出口后便立刻后悔了。
我们两个立刻陷入了沉默中,他眼神一直定定地看着我,而我则略有些不舒服地看着桌上的食物,为自己和他各倒了杯茶。直到我把茶杯递到了他面前,他依旧空洞地望着我发呆。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哦不是的,”盖茨比这才慌张地反应过来,两手接过我的茶,也没有立刻喝或者把茶放下的意思,只是愣愣地托着茶杯,“……突然发现你和黛西很像。”
“我们是表亲。”
“当然了,我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
盖茨比用小银勺搅拌着里面什么也没加的红茶,头低地似乎在透彻的茶中看到了什么有趣、值得观察的事物。
“尼克,我为昨天发生的事情感到十分十分的抱歉……我当时完全醉了——”
“我知道的,这是一个意外。”我抿了一口茶。
“尼克,你知道的,你是我十分重要的朋友。”
所以说他是打算划清界限吗?毕竟,这件事他是绝对不会愿意让黛西知道的吧。
“我知道,盖茨比先生,它是一个意外。”
他显得有些受伤,仿佛受了委屈的人是他一般,“尼克……请不要这样,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如果能有什么能让我补偿的地方——”
“这倒还真的有,”我向他挥了挥我刚从我的上司那里刚收到的信,里面很遗憾的告诉我,由于长时间地旷班,并且身体状况估计短时间内不能恢复,公司不得不非常痛心地开除了我,并非常慷慨的附上了上个月的工资,尽管我少上了三天的班。没办法,华尔街是不等人的,“我被炒了,眼下需要份工作。”
“哦当然没有问题,”他急切地回复道,“准确的说,我手头下正好有一个商机——不需要花费很多的精力,只需要一点点资金,你就可以挣一笔可观的钱……”
这段对话莫名地让我想起了他曾经为了酬谢我邀请黛西而提出的建议,突然觉得有些失望,看来,盖茨比看来还是无法摆脱他所向往的身份的锢桎,和那帮子有钱人一样,最终只会用势力的双眼和狭窄的心思通过金钱去消费和支付一切他们的所作所为。
我略有些讽刺地说,“你怎么不说直接给我现金呢?”
“——噢,那当然也是可以,!如果你希望那样的话——”他完全不敢看我的眼睛,语无伦次的样子显得十分不知所措。
“不是的,”我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说的稍微太过了,“我只是想说我没有那笔资金去投资你的那个商机。”
“不用担心,尼克,钱不是问题!只有你说一个数,我都可以……”
“盖茨比先生!”我叹了一口气,打断了他的话,“不用这么麻烦,盖茨比先生。投资方面的事情我从未涉足过,目前也没有这个打算。毕竟我学了很多关于债券上的内容,如果我能找到一份我的本行就再好不过了。”我觉得通过这种事情得到的任何经济上的帮助都是一种耻辱,但眼下我真的需要一个饭碗。要知道,才刚刚开始在纽约漂流的我本来就没有多少存款。
盖茨比似乎有些被难住了,他在这方面显然没有太多的人脉,“好的,尼克,我会尽力的。”
我们两个人各自抿了一口有些凉了的茶,对桌上格式的精美点心视若无睹。盖茨比想必是对这种奢侈早就养成了习惯,而我则是实在没有胃口。
“尼克,”经过许久沉默,他突然抽出了一只小药膏,“那个,经过那件事你……最好处理一下。”
我沉默了几秒,“知道了,你放着吧,待会护理人员进来我会跟他们说的。”
“这——这样不太好吧,毕竟这种事……发生在一个男人身上。”
这才是刚才医生没有戳破的原因吗?盖茨比显然是不想让这件事被他人知道。一种莫名的失望涌上我的心头——借着伪善的旗帜掩埋自己的过错,盖茨比……似乎和那些人也没有太多区别。
“……我明白了,谢谢。”
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盖茨比先生,我希望今晚能搬回自己的房子去。”
“为什么尼克,你的身体还没好,那边并不方便护理你的身体,而且……而且你知道,那边说不定还有些无聊的报刊记者在那儿虎视眈眈,他们曾经甚至拦过黛西的车——”
我打断了他的话,“我相信医生在那边也能很好地照料我的,我觉得在自己家中休息会更好些。”
“为什么,我已经让管家为我安排好分开的房间了尼克,我不会……再打扰到你的……”
我没有再回话。盖茨比说着说着也停了下来,他匆匆地喝完了茶,蓦地起身带着一种闷气站起身便离开了房间,连句礼貌的告别都没说。只留下依旧我和一室的空荡繁华。
我在那天晚上便在安排下搬回了原来的房子,所庆幸的是路上并没有受到什么人的叨扰。但是我依旧度过了一个极为糟糕的夜晚。我从晚间起就开始发烧,身上的伤加上前一夜的疯狂和着凉一再挑战着我本就不是十分健壮的身体。半夜下起了大雨,潮气弥漫在我窄小的木屋中,令人格外难受。
虽然管家告诉我随时可以打电话向他联系医护人员,可我实在不想再和身边那座豪宅和它的主人沾染上任何关系。
第二天,当我被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更坏的消息。电话是房东打来的。
“您好卡拉威先生!不知道您最近过的是否愉快!……是的,是的,那真是太好啦!……但是今天我必须得怀着百般歉意向您说一件事——总之实在是对不住啦!”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一个精明的声音,“但是我必须万分遗憾的告诉你,你租的这幢房子是不能再住下去啦!”
他愉快地告诉了我我富有的邻居,盖茨比先生,为了他下次的派对想出了一个新点子——建造一个树林迷宫,而我脚下这块土地正成了他娱乐活动的理想空间。
“他给的价格实在是太诱人了,卡拉威先生,您想必也是个生意人,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我真是非常遗憾的。不过盖茨比先生也为您承诺了非常优厚的补偿,作为您租期还未到期的赔金,他会派人和您单独谈判的。总而言之,希望您能有个愉快的一天,”他说着便轻巧地挂了电话,显然沉浸在了飞来的财富中。
我将电话放回原位。这就是盖茨比所承诺的补偿了吧,不仅是为了这幢摇摇欲坠的老房子,还为了这些天发生的一切荒唐。盖茨比想抹去那段回忆的所有存在,包括我。我捂住了胸口的伤痕,突然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值。不过我也知道,就算提前预知了这一切,我当时会把他从枪口上推开的。
所以,我也没有较真的必要了。
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并不是很响,我勉强打理好自己下楼打开了门。开门的瞬间却愣住了,门口站着的,正是盖茨比。
他是一个人来的,连打伞的人都没有,那副浑身上下湿透了的样子让我莫名地感到有些眼熟。
先开口打破沉默的是我。
“……盖茨比先生,我已经从房东那里听说了。”
“是吗?……尼克,我,”他磕磕巴巴,一边搓着自己的掌心,显得有些尴尬,“我希望那位先生没有打扰到你的休息——你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并不是很好……”
“——已经好多了,谢谢您的关心。”
“尼克,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做法。我也是为你的健康做打算,而且我觉得发生了这种事你也不会希望一个人再住在这里……”
我一言不发。
“……我外面让人拦住了哪些所谓的外来来客,可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毕竟这种事情并不光彩,我也是希望能保护你的隐私。而且你也应该知道,你的家人也会希望你尽快康复重新开始生活的——”
我的家人,指的是黛西表姐吧。我看着他涛涛不绝的讲了一通我应该离开西卵住所的理由,恍惚间只觉得身体摇摇欲坠,大脑愈加地发烫、晕眩。可是我不想将着软弱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所以我用力抓住两边的扶栏撑住了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所以说,尼克,你觉得怎么样?”他的眼神十分真挚诚恳,在雨后的阳光下竟然有些刺眼。
“我明白了,盖茨比先生,”我淡淡道,“我会按照您的意见照做的,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
我的语气有些刻薄,希望能从他的脸上找到哪怕只有一丝的罪恶感。可是我没有——相反,他的脸上绽放了一个极为真挚、欣喜的笑容,那个足为罕见的笑容中融入了永久的善意和透彻的愉悦,我看着他的一瞬间仿佛整个永恒的世界都凝在了我身上。
“真的吗尼克,太好了,你真的愿意搬过来和我同居吗?!”
这句话的刺激有多大我也不清楚,总之当时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了,上半身往前一倾,便整个人都栽倒在了盖茨比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盖茨比无比欢欣地拥抱着小尼克。
盖茨比:“哦尼克不要这么激动,你刚才差点就将我扑倒了。我真的太开心了——等等尼克你身上怎么烫?尼克你怎么了?醒醒尼克?天哪,来人啊!”
尼克: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第十三章
在漫无边际的浑浑噩噩中和永恒的灰色迷雾中,我漂浮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四周是飘渺无形的云雾,上方是光怪陆离的星河海洋,下方是黑影丛生的暗色领域。空气中带着一种不自然的闷热,充盈着我的肉体。
这一定是梦。
我这么想着,张开了自己的双眼。金色的灯光映入了我的视野。满目都是璀璨烛光和在舞池中来回走动的人们。面容姣好的淑女,身着军装的英气青年,在大厅中握手深情对望、舞动着,身体随着音乐的快慢时而优雅温柔,时而充满热情。
我一眼就从周围人们的着装和四周奢华熟悉的布景中认出了这个地方。
这是费伊家的舞会,一战。
仿佛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似的,我下意识地迈步朝舞台中间走去。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进入了我的视线,是盖茨比。我突然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到盖茨比的那个夜晚。那是一个很热闹的夜晚,我当时因为拜访亲戚而寄宿在黛西家中,然后自然而然地加入了她每夜的盛大派对。他很年轻,很英俊,让人在沉闷排列的军人中看到了一丝鲜活。与此同时,他正深情地凝视着他的舞伴,双手虔诚地托着那个女孩的双手,眼神中是无尽的爱慕、真挚……和渴望。
而那个女孩,正是当时正值花样年华的黛西·费伊,路斯维尔最美的花朵,黄金女孩。
此时的她正以同样的热情回应着盖茨比,年轻精致的脸上绽开着前所未有的甜美,那是我在之后再也没有看到过的。
我突然觉得有些落寞,返身走上了楼,像我的卧室走去。突然我听到黛西房间内传出来细微的哭声。我透过门缝向内探去,里面两个女人正围着哭泣的黛西说话,地上价值不菲的珍珠撒了一地。我从她们的头发和身材认出了乔丹·贝克和费伊夫人。
“……汤姆才是最好的选择,你看他的家世、他的强壮,这些可都是无数女孩所梦寐以求的!”
“谁知道那个军官是做些什么的,他有给你买过这样漂亮的珍珠项链吗?他有开过汤姆所拥有的那些车吗?他有布坎南那样的家世吗?亲爱的,你对他一无所知!”
“我看啊,他就是个装大款的穷小子,要不就是什么小气的有钱人家的孩子,根本不愿意为你花钱。”
“他活着,那又怎么样?谁知道他还要在战场上过几年?亲爱的,青春可是不等人的!”
“爱情固然是好的,但它总需要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去滋润、去支撑,像花朵啊、珠宝啊、衣服啊这些东西。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你又怎么知道男人是真正爱你的呢?难道仅仅去听信那些空洞不值钱的甜言蜜语吗?”
黛西软瘫在她的床上,眼神空洞,时不时地配合着母亲和最好朋友的话轻轻地点着头。手中依稀残留着被水浸泡解体的信——盖茨比给她的最后的信。
我突然觉着有些不舒服,转身却又进入了另一个场景。这是一个豪华的酒店,我看到雍容华贵的黛西正身着貂皮大袍在一个男仆的引领下走向长廊顶端的总统套房,身后的一帮佣人们手上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包,一看就知道都是些我这一类工薪阶层想都不敢想的昂贵货。
突然,她在门口停住了脚步,门内隐约传来汤姆和年轻女子作乐的嬉笑声。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轻轻敲了下门。不出一会儿,一个年轻女子慌慌张张地从门里跑了出来,头也不抬一下地消失了。黛西抬头看着出门迎接的汤姆·布坎南,面无表情。
这时,乔丹·贝克到了,显然是路过圣芭芭拉时来顺便拜访这对新婚夫妇的。黛西在贝克小姐的注视中揽上了丈夫的腰,脸上笑焉如花。而汤姆也深情的回应着,仿佛他们是世界上最恩爱的人。
黛西和盖茨比在一起,不只是一种消遣,更是一种报复。难道汤姆真的不知道黛西每天不归家时去了哪些地方吗?难道他真的以为和他同样骄傲的妻子会白白默许他的不忠吗?他们一直都是协议好的,双方都有资格在法定的婚姻外寻找自己的乐子,这才是上流社会的夫妇们从不离婚的秘密——他们的世界有两个,一个是私人的、下流的,另一个是公众的、高雅的。而之所以汤姆那天因为墨特尔喊黛西的名字而打断了她的鼻子,正是因为他不想从情妇的口中听到另一个世界的交集吧。
这时,周围的景物突然暗了下来。我又回到了西卵,我看着身旁熟悉的小屋,听到了熟悉的海浪声,我不由自主地朝岸边走去,眼神探向了邻居家豪华的码头。码头上一个人影在那儿静伫着,一只手探向未知的远方,那种虔诚的姿态竟显得有些纯白……
我停住了脚步,不愿再去打扰那副静谧画面,轻叹:
“mr. gatsby……”
……
“尼克,尼克,你醒了吗?尼克……”
耳边传来了某个人的呼喊,我眼前的世界再次变换了光线和色彩,盖茨比带着些焦虑的神情跃入了我的视野。
“尼克,你晕过去了你知道吗……你发了很高的烧……”他在一旁语次不分说着些关心的话。我又回到了盖茨比的豪宅里,正对的落地窗户紧关着,玻璃上折射着一旁火炉中的火光。
“杰,”我打断了他的话。
“尼克,怎么了,”他似乎没有见过我这么认真、严肃的样子,坐在了我床头,双手合住了我伸出的左手。
“杰,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
“你有想过……怎么去和黛西说吗?”
“……”
我叹了口其,“……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他急切地回应道,“尼克,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这是不管发生什么都无法改变的。”
我看着他不说话。
“尼克,其实我最近明白了,我对黛西,并不只是单纯的爱慕。你我都知道,黛西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幻想爱情的少女了,或者说,她一直都是那么现实。她的语气、笑声、高跟鞋的步伐声中无一不充斥着金钱的味道。可这并没有改变或者影响我对她的痴情。我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我才明白,我爱的不仅仅是她的美貌、内在,那份感情里面还有很多更加复杂的因素,年轻时候的憧憬了、对梦想的执着、被承认的那种渴望……很多很多。到最后,我都不知道我是还爱着她这个人,还是单纯依恋着围绕在她身旁的那份回忆。”
“其实,我们可以私奔的。她开口说过,但是我没有答应。我知道离开了纽约,我就会失去身边这一切金钱搭成的幕布假象。我并不是那帮老钱,在各地都有着房产资金滋润她的生活方式。但我大可以骗她,带她离开纽约,让她和我一样没有退路,她说不定会留下来。但是我没有,我要她去面对汤姆,去承认她从来没有爱过他,去见证我才是更好的那一个,去证明我是有资格被人爱、被人尊敬的……”
“我知道我是一个卑鄙的人,自私的人,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有些人出生就注定被人捧在高处,而有些人被认定只配落魄在煤灰里。我努力尝试着进入那些人,你知道的,东岸那些人的世界,可最后我没有获得新生,只是单纯地失去了我最初的自我。黛西是我最初的,也是最后的尝试,我真的太累了。尼克,我现在只想好好静下来。”
我看着他捂着额头的那副窝囊可怜样,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一定很累吧,将自己高高悬吊在那副虚荣骄傲的上层社会的帷幕背后,“杰,其实,证明自己存在的方法有很多。你要做到的不是变成他们,你要超越他们。”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尼克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现在只想好好静下来——你知道的,做一些得体的事、过一些安静的日子……和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在一起。” 他语气有些激动,眼睛里充满了希冀,一副没什么安全感的样子。
其实他需要的只是社交上的安全感吧!有太多人打着不纯的动机接近他了。对他那些所谓生意上的伙伴来说,盖茨比不过是金钱交易的一区枢纽;而对那些夜夜驾车在他家疯狂的那些派对动物则把他看成了一个理所当然的消遣;更不用说黛西了……但这也不难想象,毕竟,盖茨比一开始就用这利益上的诱惑吸引着他们。
他看着我有些着急,“尼克,我希望你不要会错意,我并不是把你当成了那种关系上的伴侣,但我实在无法忍受失去你这个朋友……你对我,真的是至关重要……”他的表情像是迷了路了羊羔,配在他那样的体魄上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最后点头了,我想不出什么理由去那么做,但也想不出什么理由不去那么做。我现在的身体的确需要一个合适的环境去修养,而盖茨比也需要一个合适的人去抚慰他因为感情和那次枪击所受到的精神伤害。这样子,我们也算是互不相欠了吧。
接下来的几个月过得非常平和。我和盖茨比每天同吃同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他的卧室变成了我的卧室,而他则是搬到了自己的书房里,导致他每天日夜颠倒地工作。
他最终没有兑现给我找工作的这个承诺,我并不知道他有没有去尝试,但他最后十分大方地为我的卧室配置了高级的写字桌和打字机,而我也自然而然地回到了我自己的老本行——写作。一开始我只是随意写了一些关于自身经历和童年和诗和散文,他却极为高调地帮我联系了私人出版商将我的作品出版印刷了出来,并帮我争取到了一份文刊的一个夹页栏目。于是我就每个星期定时寄出我写的长篇小说的章节。我的处女作的故事就是以盖茨比的人生作为灵感写的,讲述了一个穷男孩为了爱情发愤图强的故事,但是结局是喜剧。洋洋洒洒了几十万字,倒也有了些不错的反响。
虽然我的日子过的是风平浪静,但盖茨比可就没有这么消停了。
他说了要做一些得体的事,其实就是洗白自己的钱吧。他和沃尔夫山姆脱离了关系,不在为他工作了。他用这几年赚来的钱在纽约城了购置了几处酒吧和一幢大厦。说是正经生意,却也不难想象里面那些勾当——酒精、肉体、赌博一样少不了。他新开业的赌场和当地警方打足了关系,一帮人对他里面那些非法的酒精勾当熟视无睹。而他从沃尔夫山姆那里认识的偷渡酒精的关系全都被他拉了过来,如今在更大的金钱诱惑下为盖茨比卖命。
至于他所指的安静的日子,则是指他终于为那些昏天暗地的疯狂派对打了个句号。但是他家的访问者却丝毫没有减少,我不是可以在散步时看到他和那些报纸上看到过的政客们一起进进出出。盖茨比巨大庄园里的仆人们从来没有现在那么多过。尤其是因为要建造森林迷宫后,更是多了不少的园丁工匠。
是的,他真的决定在我原来的房子上建一个娱乐性质的小迷宫。我一开始只以为那是他把我赶出那个房子得到借口,但当我某日提出我想长时间没有打理的房子做一下清理后,却在我曾经的家的位置上看到了一颗颗葱葱郁郁的树苗。他当时的表情抱歉极了,“我以为你知道的。”而我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那些树苗如今才只有一米多高,我真不知道他没有了每日的巨型派对后能对那块土地有什么利用,但他倒似乎也不急。
而至于他想找个伴侣安顿下来这件事,就更没谱了。他这段时间再也没有进到我房间来过。虽然我们每日都在一起进餐喝茶,他确永远都是举止毕恭毕敬,俨然是一个理想朋友的姿态。而他同时却再也没有提起过黛西或者其它女人的名字。
他大概是太忙了吧,根本不会有时间找人调情的,我这么想着,为我的小说打下了下一个章节。
第十四章
十二月份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又是一年的末尾。纽约的大街上如今随时可以看到进城的樵夫们正在张罗买卖着大小不一的雪松树,而各种便利超市的柜台上也出现了圣诞树饰品,圣诞老人的服装,各式各样的礼品包装纸和刚刚烘焙出炉的圣诞蛋糕还有梅子布丁。那些来自其他州市的人已经开始为车子打包,做起回家和父母兄弟姐妹们过圣诞了,马路上不时能看到后座塞满了礼物行李,车顶上还捆绑着雪橇滑板的车子。
我看着我呼出的热气渐渐消散在了十二月的空气里。又是一年的尾巴了。
我这是第一次在纽约过圣诞。我本来以为能和表姐他们一起庆祝的,但现在她和汤姆依旧在欧洲那边游玩,似乎因为大雪卡在了某个瑞士的小镇子里,估计春天之前是不会回来了。不过,就算他们现在回来了我也不一定知道怎么面对他们,我想着,毕竟,我身上这个疤也是间接被他们给弄出来的。
无论如何,我想着,我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做点有意义的事吧!我想着,圣诞节之后会有一个很大的特刊,我得想办法在那里面占一个有利的专栏,趁那些有名的懒汉作家们在外头烤火喝酒的时候。
盖茨比的家中圣诞气息更是浓厚。无论是他那玛丽安托万内特式的音乐厅,王政复辟时期式样的小客厅还是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舞池大厅,如今都被装饰一新。每一个角落里都放上了新鲜的雪松树,上面挂着各式糖果、小人、花球和星星。红白相间的薄荷手杖糖果,上了五种不同糖霜的姜饼人,镶着坚果、果肉、葡萄干和糖衣的圣诞蛋糕,和报导中看过的皇家晚宴一般丰盛。而宅中的所有银器和金属,从咖啡勺到书房门口的骑士盔甲,都被擦得雪亮雪亮。大厅中更是放上了新鲜的兰花、百合和圣诞红。每一个火炉都旺盛地燃烧着,让室内感觉和春日一样温暖。
我从楼梯上慢慢走下,大厅中间刚刚从北卡运来的巨大雪松,在偌大的室内像那些太平洋岛屿上的孤独巨人视线,有些落寞。我看着空旷的大厅,听着自己走下楼梯的每一步声音。一个人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会是什么感觉?我想着。这房子很大,太大了,你有时候从花园里走进正厅都看不到一个人。而那些活着的声音又被一层层的大理石板和巨柱层层隔开。我回想起曾经那些无昼无夜的疯狂派对,那种光怪陆离的灯光景致,回想起那种招展在空气中的放荡和淫靡,依稀还能闻到那种纸醉金迷的味道——那是什么味道?香水,酒精,还是人们膨胀的欲望?我说不出来,只觉得有些寂寞。这座房子太安静了。
他那晚可能会在开一个盛大的派对吧。我这么想着。然后开始烦恼我该给盖茨比买些什么礼物。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该送他些什么。作为他的房客,不送任何东西是有些不礼貌,可我手上也拿不出什么气派的礼物来,到时候和他那成山的礼物堆在一起是否会不太起眼?
于是我就为此烦恼了很久。
那天早上,盖茨比很早就出门了,连早饭都没有吃。估计是去看望什么政客了吧。我一个人上午在屋子里转着圈,看着佣人们进进出出布置着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希望能帮上点什么。或者只是找点事做也行。可却意料之内地被管家友好地拒绝了,“你是盖茨比先生的朋友。”于是他为我在盖茨比的温室花园里里头布置了一张十分漂亮的小桌子,就在玻璃大顶的下头,桌子上铺了一张很精致的镂花桌布,摆着各式的下午茶。
盖茨比的花园里没有季节,没有昼夜。每分每刻,这个如伊甸般的艺术花园都被人工灯照耀着。里面的每一株兰花,每一叶碧绿,都是经过了园丁的精细修剪。连花园的泥土都和纽约街头的截然不同。我惊奇地发现今天的花园被人装饰了一新,每一株植物上都系了细小的彩灯和缎带装饰,长长的缎带一直拖到地面上,门边也被挂上了白色的长纱,如今在风中轻轻飘舞着。整个花园就像一棵巨大的圣诞树。
盖茨比总是能带给我惊喜。
当我走近些的时候,我更加惊喜地发现小桌上面摆放着一本我一直想看的《尤利西斯》,蓝白色的封面十分崭新简洁,翻开第一页,上面还有用金色墨水划过的詹姆斯乔伊斯的亲笔签名。
我有些受宠若惊,这难道是我的圣诞礼物吗?不过按理说礼物应该明天拆会比较好吧。但我也没有想这么多,门口从下午起就堆起了一条长龙,都是准备今夜在这里庆祝圣诞的派对动物们——要知道,盖茨比这儿每年都会举行全纽约最大、最豪华的派对。他应该到时候没有时间来管我,所以才为我准备了这些吧,我想着,和以往不同,盖茨比最近一直忙着在认识不同的人——医生、律师、那些新贵们。而至于那些老钱,他是看也不再看了——他已经看透了那个圈子了。
我看得实在是太入迷了,都没有发现黑夜的到临。当管家来提醒我晚饭开餐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花园草坪上的小灯已经亮了起来,在夜色中指引着方向。
当我来到主厅的时候,我出乎意料地发现灯火通明的大房子里竟然空无一人,也没有嘹亮虚浮的歌声或者纸醉金迷的淫靡味道。偌大的室内摆设着上百根白色长烛,从台阶底端一直延伸到通往正厅的高台,壮严肃穆,但火烛中却摇曳着一种柔和的暖意。我注意到现在的摆设和早晨可以说是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看得出来这儿的主人是十分用心的。
难道他会有什么很重要的客人吗?我想着今天是不是该回避一下盖茨比的商务聚餐,但这个疑虑却被管家给打消了。他站在台阶旁,用手为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令我惊奇的是,当我走进大厅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只有盖茨比一人,而原先巨大的聚餐红木长桌也如今被一张小了许多的方桌,上面已经摆满了各式餐具和酒杯。
“尼克,”盖茨比表情看上去很自然,心情似乎颇好的样子,“快坐下,我可饿疯了。”
我上前在男仆的服务下坐了下来,他为我抽开了椅子,并放置好了餐巾。我却有点不自在,只有两个人的圣诞吗……
“盖茨比先生,你的客人们还没有到吗?”
他心不在焉地说,“客人,没有什么客人,今天是圣诞,大家都回家啦。”
明明下午还看到门口堆集了众多从纽约开来的车,上面都坐满了拿着香槟和伏多卡的年轻人,当然也少不了身着艳丽的女孩子们。可能都被门口的保镖赶走了吧。我想着但却没说。
“我一直以为你想办个盛大的宴会的,你把房子装修地那么漂亮。”
“我以前每天夜晚都是那么过的,今天是圣诞所以想过的特殊一点,old sport。”
“也是,”原来是这样吗,他这么荒唐地度过了那么多个夜晚,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了。我想着,心里觉得豁达了许多。
“尼克,你想喝些什么,沃尔夫山姆最近给我了一批不错的红酒,而我前些日子也从加拿大那边弄来了些好东西。”
“水就行,我不太喜欢喝酒。”自从上次的醉酒事件……发生后,我就一直对酒精有种莫名的抵触。
管家为我们上了前菜,是浇了兔肉、梅干、橄榄、帕玛森起司的意大利天使面,被堆成了一个精致的小三角,摆置在一个巨大的圆形盘内,四周还用着了汁的黄油点缀,漂亮极了。我都不忍心去用叉子破坏这份艺术品。
“尼克,”盖茨比心不在焉地用餐,“你说待会儿我们该去哪儿玩玩呢?康尼岛?我们可以坐我新买的跑车。或者你想看看我新开的赌场,虽然也不是怎么大。或者开游艇去外海玩一圈?”
我有些措手不及地样子,我一直以为盖茨比今天会开什么巨大的派对,所以准备等问过好后就直接回房间打字然后睡的,“我本来打算今天早点休息的。前些日子杂志有一大批稿子要结,你知道的,节日的关系。”
盖茨比的脸上立刻露出一种肉眼可及的失望,但却立刻换上了一副漫不经心的语调,“是吗。其实我也很累,你也知道我的行业,每次节日就忙得不可开交。”
几道前菜后终于开始上主菜了,我们都没怎么说话。而仆人们上完菜后也很快的从大厅退下了。偌大的大厅内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和上千只摆动的火烛,气氛有些微妙。今天的晚餐和平日不同,都是以尝菜的品格去做的,而上来的主菜份量依旧很小,但种类却异常丰富:从黑安格斯牛肉,碳熏三文鱼,填充了香料的烤鸡片,到意大利蜗牛和加了菲塔奶酪和松子的叶子沙拉,几乎能想到的都吃到了。
我们两个似乎都享用着眼前的美食,至少我是这样的,所以我并没有注意我们连个之间的沉默。直到开始上点心了盖茨比才突然开口:“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开派对。”
“是吗?”
“他们很吵。”
“那你为什么还那么热衷于举办派对呢?”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口中的问题脱口而出。这才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都是知道的。
“因为我胆小吧,”他毫不在意地说着,“我做事很拐弯抹角。太多的时间我注意的是别人会想看到什么,而不是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这样一定很累。”
“是的,我很累。”
我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无论如何,我知道黛西表姐是不可能回报他什么真正的感情,她就像那些观赏用的金丝雀一样,只适合生活在金笼子中。那些缺乏约束的自由,对她来说是那些下层人,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人才会追逐的东西。黛西最爱的人不会是盖茨比,也不是汤姆,而是她自己。
“其实我今天一天都没出门,”他淡淡道,“让管家带你去花园之后我就一直在这边布置今晚,本来想等你进来后给你个惊喜的,但没想到你对那本书着迷地都忘了时间。”他笑了笑,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希冀,“尼克,今天陪我守夜好吗,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子夜的钟声下拆圣诞礼物了。”
“好。”
我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第十五章
晚餐之后我们两个人来到了盖茨比后院的私人海滩边,天空十分开朗,万里星晴。整个星空像是铺洒了钻石的黑幕,闪耀着金子的光辉。沿海的西卵很少见这样开阔透彻的夜晚,连远处的绿灯都仿佛触手可及。
我们两个人聊了很多过去的事,但也都是侃侃而谈,也说不上有什么主题。我和他说了以前汤姆在大学里的做过的一些荒唐事,和他因为趾高气昂而得罪人惹出的笑话,不过却没能理想地让盖茨比发笑。而他则在说那些很是深沉的内容,比如说野心、理想、欲望,他的童年、过去、未来,等等等等。我有时候接着一些毫不搭边的主题的话,他却也会自然而然地接上去,倒让我有一种我们两个人根本不是在一起聊天,而是配合着对方地互相自言日语的错觉。但这之间倒也有一种莫名的默契。
但这种瞎聊终于是有个底的,不知道最后我们哪一个人说了些什么,我们两个人都没做回答。而当我发现这突然的沉默时已经很久了,我转头看着盖茨比,而他确依旧看着星空,不知道再想些什么,我突然不经意地脱口而出:“我们去康尼岛吧。”
“好。”他总是答应地没有任何多想。
“我们可以现在出发,在子夜前兜一圈回来,然后一起在最后一声钟声下拆礼物。”
“我的车?”
“好。”
于是我们两个就这样草率上路了。纽约很多建筑设施在圣诞节那天都是不开放的,毕竟这是一年中最隆重的公休假日,可是我当时也没有想这么多。我只想坐上盖茨比的跑车,在速度和音乐中好好疯狂一次——这是我在纽约的第一个圣诞节。
虽然我预先就知道盖茨比的圣诞肯定会过的不同凡响,但我发现他竟然早就提前预定下了整个康尼岛的游乐场之后依旧有些吃惊。岛上的一切设施都在原有的基础上挂上了更多的节日灯光,将整个岛屿映照得如同白昼。我从来没有像这天晚上玩的那样疯狂过,但同时我却从没有如此清醒过——我依稀记着我抱着特大桶的爆米花坐过山车的情形,和盖茨比笑着叫着大枪仍环的场景,还有毫不顾忌地坐在地上吃fairy floss的场景,天知道我有多久没有这样毫无拘束过了。
最后快接近午夜时,我们两个跳上了摩天轮。这是纽约唯一的摩天轮,对当时很多人来说都是极为新奇的事,平时白天要排上几个小时的队才能够享用一次。我曾经和朋友在芝加哥上过一次,可惜它的拥有者最后因为破产把它以铁的价格卖了,从那之后十年里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像这样奇特的玩意儿。
我们两个都累坏了。我享受着少有的奢侈,任它一次又一次地远离地面。远处纽约城区灯火辉煌,恍若白昼。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雪,飘茫在空中折射着耀眼的灯光,和远处斑斓地星辉映成了一片。我看着脚下的渐渐缩小地面,仿佛已经脱离了一切城市喧嚣。
“你喜欢吗?”盖茨比突然说话了。
“棒极了,”我回答道,脸上尚未褪去的兴奋十分真挚。
“如果你喜欢,以后我们可以经常这样,你知道的,尼克,只要你跟我说。”
“会很很花费吧。”
“我不在意这些,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再度沉默了。其实这段日子盖茨比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但我却一直没有正面去面对他多多少少的一些提示。我虽然已经三十岁了,可这方面的接触实在太少。我关心盖茨比,并乐衷与和他在一起消遣时间,这是肯定的。但我并不希望这种关系变成一种羁绊。更准确却地说,我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尼克,我知道我们之间发生的一些事情很难令你接受。但经过这一切种种后,我发现你是我很重要的人。尼克,我离不开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摩天轮缓缓地升至了它的至高点,我看着对面的盖茨比和他身后的夜景,有些恍惚。这是我第二次被人表白,都是同一个人,却是在两种截然不同地状态下说出的。我最后说了什么,之后也记不清了。或者我根本什么都没说,任由沉默吞噬。
我只知道当我再次恍惚清醒地时候,盖茨比正扶着我下车。眼前的大宅在圣诞的光火下灯火通明,在被白色覆盖的西卵中显得格外温暖。我的眼皮从来没有这样沉重过,像是被人下了石化咒似的。已经过了凌晨了吧,我恍惚间这么想着。我记不得我们是什么时候下了摩天轮,又是后来怎么上了车。浑身疲倦不堪,我整个人随时都会倒塌在地吸引力的作用下。我就在这种半睁眼半闭眼地状态下被盖茨比一路扶回了房间,他似乎也没有找下人代劳的意愿。
虽然眼前的视野模糊不堪,而房间内的灯光也十分昏暗。但我依旧可以看见下人们匆忙地收拾床上摆好玫瑰花瓣,端走已经冰水消融的香槟。整个房间似乎前一秒还被人精心布置过,如今却显得比平时更为凌乱,整个场面有种莫名的滑稽感。盖茨比帮我脱去了外套,放在了床上。我看着他拉灭了床头最后的灯光,转身准备离去。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突然间伸手上去拉住了他的袖口。
“尼克,还有什么事吗,”他放低声音问我,似乎怕吵醒什么似的。
我想问他为什么不按照原来计划等拆了礼物再休息,可口腔却沉重的说不出话来。于是我就这样呆愣愣地瞪着盖茨比看了有一会儿,一言不发。最后,我依稀听到盖茨比轻叹了一声,然后柔声道:
“尼克,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他轻轻想抽离我的手心,我却没放手。
“陪我。”我用细微到几乎无法辨别的声音呢喃道。
他看着我,满眼地不可置信。下一秒,他就就覆盖上了我的全身。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今年的冬至似乎会来的比往年更早些。又是一年里最长的夜晚。
一夜无眠。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之后——
尼克:“其实,我当时是想问你留下来陪我一起拆礼物的……”
盖茨比:“……拆衣服算吗?”
尼克:“……”
盖茨比:“你就是我最好的圣诞礼物。”
第十六章
当我第二天从盖茨比怀里醒过来的时候,我整个人完全就呆住了。身上感受着盖茨比身体传来的热度,让我整个人都石化了。
“早上好,”盖茨比似乎已经醒了,低头吻了吻我的耳垂,却似乎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我整个人僵硬在盖茨比的胸口,两个人面对着面,我稍稍一抬头就会顶到他的下巴。我虽然看不到,但从身上四周的触感我就知道我身下什么都没穿。盖茨比的一只手揽在我背上,只要我稍一起身就可能会摸到我的臀部——天呐,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胡乱地起身将盖茨比推倒了一旁,随便拿起一张被子裹在了身上就往床下逃去。盖茨比一下子被我侥幸,捂着额头靠在床边眯着眼,似乎带着一种起床气的闷怒。
“尼克,boxing day早起接下来的一年你都会活得像苦力一样的。”
“杰,不,盖茨比,我——”我吃力笨拙地想拉扯着被子站起来,却不料下半身一阵生疼,直接就摔在了地上。虽然裹着被子一点都不痛,可姿势却十分难堪。我整个人纠缠在被子里,爬都爬不起来,却有不想赤着身体跑出去。
真是太丢脸了!我实在不敢想象我现在的脸色。
盖茨比却在一旁很没风度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他的笑点在哪里。不过他似乎也看不下去了,直接从被窝里走了出来,两只有力的胳膊一紧,将我连人同被子一同抱进了浴室。我本来想挣扎着下来自己走的,却一想到他如今下半身什么都没穿后却怎么也不敢动了。我下意识地侧过脸,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盖茨比的浴室完全是可以和泳池媲美。偌大的空间里挤上十几个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整个浴室都是由金色的天然石砖铺盖而成,上面还镶着用贝壳和水晶排成的精致图案。浴池的另一头耸立着一只巨大的狮子石像,嘴中源源不断地喷涌着热腾腾的水流。
盖茨比似乎还是没有完全醒来的样子,下了水之后就一直搂着我的腰,下巴靠在我肩膀上轻盹。
“我洗好了。”我实在不想再持续这种气氛了,胡乱地脱开了盖茨比的怀抱,撑着池壁就想上岸。盖茨比却抱着我的腰身一把将我给拉了回来。
“等等,你还没有清理……”他说着从岸边一个小容器里拿出了一条药膏,正是他上一次给我的那一种,“我来帮你。”他说着往自己手指上挤了一条,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就顺着我的背伸进了那里面。我顿时感到一阵怪异感,想扭着身子逃脱,却被盖茨比牢牢地按在了池壁上,被他的另一只膀臂紧紧地所在了怀里。
原来……这个药膏是用在那里的吗……我一想到过去一个月一直用这只药膏敷淤青和关节就感到各种怪异,更加怪异的是它的效果居然还不错……真是,太奇怪了…………
我一时忍不住低声呻吟了一声,立刻就感觉到盖茨比的动作更加深入了。他身体仰上前来,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却顺势亲吻起了我的脖子。那种密密麻麻地感觉令我十分难堪。
“等下——”我挣脱开他的手指,转身用力拉开了我和盖茨比之间的距离,“盖茨比,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清楚——”
盖茨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深情的看着我:“我也有件事情想告诉你,尼克。”
他双手抚住了我的肩膀,眼睛专注地看着我的脸,慢慢朝我靠近,直到我们的鼻子贴到了一起。他的大手在我胸口的弹疤处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抚摸着什么珍宝。他用一种极为令人心醉的目光地注视这我,仿佛他的世界里除了我再没有其他的存在:
“尼克,我爱你。”
他的唇瓣在下一秒合上了我的嘴唇。没有掠夺,没有粗暴,也没有唇齿的交错,他亲吻的动作温柔地让我仿佛置身在梦境中,而我也不想醒来——
这是一个很短暂的吻,就像是一个象征性的触碰。但却比他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触动了我。当我再度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突然发现认识盖茨比后我的反应能力真的比以往都慢了许多,像是着了魔似的。盖茨比正对着我,眼中闪烁着一种真挚的光芒。
“……尼克,你想对我说什么?”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可我先前想好的那一番话如今却早就无影无踪了,我满脑都是盖茨比真诚渴望的面庞,那双冰蓝入骨的眼眸,刚毅的眉骨,依旧残留着自己味道的唇瓣,还有……
“我……也爱你,杰。”我长叹了一口气,几乎用一种投降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满脑子都如同着魔了一般,侵食了最后一丝理智。我一定是疯了。但我已经没有思考其他东西的余地了,整个身体在下一秒被盖茨比更为沉重的吻给掀倒。我放空了一切身心,任他将我按压在池壁边上,由他肆意索取。
原来被人爱就是这种感觉吗?我很肯定在最初的那几秒我的身心还是洋溢着幸福感的,可却欲哭无泪地在下一瞬间感受到了某物顶上我肚子的钝感……
盖茨比一直闹到中午时间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我们这一遭闹剧。原因是连他都已经饿得没力气了。当我们下楼的时候管家已经准备好午餐了。今天他们倒是很默契地没有上来向我问好,而且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在上完菜之后就退场了。盖茨比似乎心情颇好的样子,连吃饭的样子都带着笑,眼睛一直看着我的方向,到让我有些不自在。
“嘿!尼克,我们本来约定好今天凌晨会一起拆礼物的,我们居然忘了!”
“……是啊,我本是想昨晚就一起在钟声下拆的。我们家里每年都是都是这样。我和我的几个弟弟妹妹总是等不到第二天早上才去拆。”
“你昨晚应该提醒我的,”盖茨比很优雅地切着小牛排,似乎已经将昨晚他所作的一切完全抛在了脑后。
“……我忘了。”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默默地加重了手上小刀的动作。
吃完饭后我们两个就跑到了正厅里的圣诞树下。我并没有惊讶我只收到了寥寥无几的几个小包裹;但却很意料之外地发现盖茨比除了几张贺卡外几乎没有收到任何东西。要知道,光是他家聚会一个晚上的客人每人都送他一份礼物的话,这个大厅估计也会被堆满的吧!
“都是生意上的人寄来的,”他淡淡地看了看几张贺卡上的署名,随手扔进了一旁的火炉,“每年都是千篇一律的那么几句话,指不定还是找人随便代写的。”他的语气听似很随意,却有一种莫名地落寞感。这时,他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眼神落在了一个坑坑洼洼的扁平小包裹上。
“这是我的父亲寄来的,”他说着,语气突然柔和下来。他轻轻拉开包扎在包裹上的塑料绳,从里面抖出一只石英小表和一份信出来。信的纸质并不是很好,似乎还受了潮,已经皱巴巴了的,上面还印了几个黑色的指印。写信者的笔记并不是很清晰,隐约还能读出几个拼写错误。而盖茨比却似乎一眼就读懂了信上的内容。“老家伙送了我一只表,希望我能够在接下来的一年好好把握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一些事情。”
他很开心地把自己手上的钻石表拆了下来,将那只那是暗淡的铜表,但却发现那只表似乎已经受过撞击,已经停了。他皱眉将那只表拆了下来,在一边放好,那懊恼表情十足像是一个没糖吃的小孩:“跟他说用贵一点的邮寄的,他总是这样么节省。你知道吗,我给他寄的钱他居然都为我存起来了,天知道现在这年头货币贬值地有多快!”他虽然语气间显得有些不高兴,却依旧很小心地把那只表收了起来,很是宝贝的样子。
我也拆卡了自己的几个礼盒。家里给我寄了一件新的毛衣,姐姐为我的新家(如今已经成为苗圃的地方)送来了一套银餐具,而在路易斯维尔的弟弟则送了我一只新的棒球手套,因为他听说汤姆家的后院有一个非常不错的海景网球场。不过汤姆和黛西什么都没有送过来,倒是乔丹贝克寄了一张贺卡,洋洋洒洒地说了几句祝福和她已经订婚的消息。
我们两个似乎都很有默契地把对方的礼物放到了最后作为压轴。我看着他满脸期待地拆礼物的样子,突然感到有些心虚。
“这是我最近刚刚完成的一本小说,里面带了一些关于你的因素。”这本书是我临时找了小心出版社印刷的,纸质并不是很好,如今显得有些寒酸,让我倒是有些底气不足。我轻咳了两声,“里面是关于一个穷小子和富家女孩的故事,是happy ending。希望你能够喜欢。”
也希望你能够通过这个幼稚的故事再次相信真爱。
这句话我没有说出来,盖茨比却突然笑了,令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尼克,你不想先看看我给你的礼物吗?”
盖茨比的礼物是所有盒子里包装地最精致的,银色的包装纸上系着一条深蓝色的缎带,很有老钱的味道。我迟疑这拆开了盒子,却发现里面也是一本书。里面的内容和我送给盖茨比的一模一样,只是纸张更饱满,外壳设计地更漂亮而已。我看着两本外观截然不同,却是同样内在的书,有些哭笑不得。
我们两个就这样没头没脑地围坐在圣诞树下笑了很久,笑地我们根本就无法直视对方的面容。最终还是盖茨比最先开口,他掀开了我送他的那本小书的封面,十分真挚地看着我,眼里带笑:“那,我有荣幸能得到您的签名吗,尊敬的卡拉威先生?”
我看着他,无可奈何地接过了笔。
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尼克:“总觉得涂了药之后更痛了。”
盖茨比:“是吗,质量真是糟糕。”
尼克:“……”
尼克:“我突然回想起来……刚才你给我敷药的时候……两只手……都在我腰上……”
盖茨比【侧目】:“天气不错,我们出去兜风吧!”
第十七章
1923是一个充满金钱、转折、灯光和歌舞的年代,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触手可及。纽约的每一个夜晚都有庆祝不完的派对,股票市场里永远都是那么金光闪亮。路边的女孩们早已去掉了沉闷厚重的长裙,在张扬的迷你裙中散发着年轻特有的性感诱惑。西海岸边的内海每夜都被各式的游艇灯火照亮地如同白昼,夜夜笙歌。有人庆祝这远去的硝烟,有人为胜利举杯,有人迷醉在这巨大的金色辉煌中,日日夜夜为他们所拥有的、和即将拥有的未来买醉。未来从来没有像也在这样靠近过。
最近一切都过地很顺利。我的小说在了圣诞特刊上得到了非常不错的反响。编辑已经和我联系了出版的事宜,我兴奋极了。身体也在圣诞假期的调养之后好转了非常多,医生在上个星期说我已经可以进行板球那类的运动了,不但如此,多出去活动活动对身体的康复还会有好处。家里来信最小的弟弟已经收到了康州大学的入取通知书,现在已经在家里等的快发霉了——不懂得家的美好的小屁孩。天气最近也在回暖,花园里树上的雪已经掉得差不多了,我实在等不及跨上马背再次好好出去玩玩了。
当然,我和盖茨比之间也过的十分融洽。我曾经未有想过同性之间也可以存在这种形式的感情。而对盖茨比的一些表示也只看成了一时的冲动——我有时候觉得需要的并不是感情,这是一种形式上的慰藉。但我们之间的种种并没有这一段时间的过度亲昵而发腻变味,相反,我们通过更加了解对方而为此产生了更大的吸引力。盖茨比对感情的表述十分强烈,他会每天对我重复不下十遍的甜言蜜语,每个晚上都带我去不同的地方进餐,几乎每隔两天都会为我带来新的礼物,他甚至还送了我一亮崭新的跑车,并顺带了一个司机。
我对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其实并不是很感兴趣,因为能用到的场合实在是少之又少。我并不是一个阔气的人。但自从我告诉他我也算是一个世家的后裔的时候,盖茨比就常常为此我的低调到不满。于是他就给我定制了更多的玩意儿,意大利的皮鞋,法国的领带,德国的墨镜,奥地利的衬衫。他甚至将家里的供水完全和纽约的地下水道分离,自己设立了一个系统,里头只用瑞士进口的雪水,令我哭笑不得。我并没有过多去在意,反正他的职业也就是这行的。他倒是每日回家就必须说:“哦,纽约的水实在是太难喝了,我的舌头都快黑了!”然后大摇大摆拿着杯子优雅地灌水想引起我注意。而我越是对这些生活细节显得无所谓,他反倒会失落,像个急于向父母表现的小孩似的。“你不喜欢吗?是不是因为它们不够好?”他经常这样说,到好像忘了我曾经住在他隔壁的那个小木屋里。
我唯一喜欢的礼物是他从苏联那儿为我弄过来的一只便携相机,还是没有上市的款型。他看我喜欢十分得意,经常要求我拍和他相关的东西,当然还有些我觉得不得体的画面。他让人把每一个胶卷都印了出来,哪怕是过曝的废片。我们考虑是否要在地下室中弄一个暗房,当然,这一经是后话了。
我是在二月上旬的一个下午我碰到汤姆·布坎农的。我当时刚和杂志的编辑会过面,正在杂志大楼的台阶下等盖茨比。汤姆当时正在五号路上逛街,还是那样机警和盛气凌人,两手微微离开他的身体,仿佛要打退对方的碰撞一样,同时把头忽左忽右地转动,配合他那双溜溜转的眼睛。我正要放慢脚步免得赶上他,他停了下来,蛮着眉头向一家珠宝店的橱窗里看。忽然间他看见了我,就往回走,张开双手,声音依旧爽朗地令人有些不舒服。
“嗨尼克!你没想到我又回来了吧!” 他倒是十分自来熟地给了我一个结实的拥抱,然后拍着我的肩膀上下打量,似乎对我的一身打扮有点讶异。他可能不会想过我这个在一个他听都没听说过的小公司里打工的家伙会有一天支付地起和他一样得体的着装吧。他伸出手,作了一个他典型的施舍般的友好姿态。我并没有想着他会主动上来和我交谈,看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啦,尼克?你不愿意跟我握手吗?” 他的脸板地很夸张。
“汤姆,你知道我现在对你的看法。”
“你发疯了,尼克,”他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急急地说,“疯得够呛。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回事。”
“汤姆,”我无奈道,“我可是都挨了一颗子弹了,难道不该更加小心点吗?”
汤姆摆摆手,似乎等着我发下文,好似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我质问道,“那天下午你对威尔逊说了什么?”
他一言不发地瞪着我,于是我知道我当时对于不明底细的那几个小时的猜测果然是猜对了。我掉头就走,可是他紧跟上一步,抓住了我的胳臂。
“我对他说了实话,”他说,“他来到我家门口,这时我们正准备出去,后来我让人传话下来说我们不在家,他就想冲上楼来。他已经疯狂到可以杀死我的地步,要是我没告诉他那辆车子是谁的。到了我家里他的手每一分钟都放在他口袋里的一把手枪上,我怎么知道他居然会碰巧碰上你和那个杀人凶手在一起……”他突然停住了,态度强硬起来,站直了身体,一副理直气壮的姿态,似乎突然发现了我问题中的逻辑误点,“说道最后还是那个该死的家伙的错!尼克你想想,他是个多么狠毒的家伙。他撞死了墨特尔就像撞死了一条狗一样,连车子都不停一下。你看,现在连你都被他给害成了这般,要我说啊,一切都是那个家伙自己蓄谋好的——”
我无话可说,除了这个说不出来的事实: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你不要以为我没有受痛苦——我告诉你,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坐下来像小娃娃一样放声大哭。我的天,真难受……”他抖了抖身子,一手抚摸着自己的心窝口,似乎回想起了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然后拉紧了领带。
他看起来很伤心,所以我也没有恶意地去提醒他那天他在我面前一拳打断墨特尔鼻子的事情。我不能宽恕他,也不能喜欢他,他所做的事情在他自己看来完全是有理的。他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对他来说,其它的所有人,下人、情妇、妻子,只不过是他的点缀品罢了,每一个存在都可以得到他最高贵的情感和怜悯,但却没有任何事能值得他上去做出牺牲。我不语,毕竟我身上的那个弹疤或多或少也是拜他所赐的。
这时 ,只听到一身流畅的马达响声,我就看到一辆好车拉在了马路边上。盖茨比来了。他坐在闪亮的金色跑车里头,将马达按得滚动直响。他停下车将自己的墨镜随意地向后座一扔,那个墨镜顺势砸到了后箱的香槟和花束里。他笑着朝我挥手示意我上车,这才注意到我身边的人。他似乎是和汤姆同一时间看到彼此的,两个人的表情都立刻变得十分奇怪。
汤姆先开了口,几乎用一种散会的命令语气说道,“我得先走了,尼克,我还有些地产上的业务要处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头抬地特别高,似乎想把我挤下去似的。我本身就没有他身架高大,在下面只能看到他的两只大鼻孔。他拉直了领扣,背对着我挥了挥手,盛气凌人的迈着阔步走了。
我也没有再多加理会汤姆的典型布坎南式姿态,直接跳进了车里,然后和盖茨比大笑了起来。汤姆那副自作清高不屑与人交流的姿态令人感到滑稽。今天晚上我们应某个地产大王的邀请,要在游艇上度过一个地中海式的自助晚餐。盖茨比一路朝聚餐地点驶去,一路上搭话问着我今天一天的行程。
“所以说,尼克,刚才那个家伙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你是个混蛋,让我离你远一点。”
盖茨比按着喇叭放声大笑了几声,姿态很张扬,似乎并没有被这种露骨的恶意给打击到丝毫,“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着晚饭迟到将会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情,所以我就直接进了你的车子。”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回想着在后视镜里看到汤姆盯着我和盖茨比开车扬长而去的表情,感觉有些好笑。他整张脸上说不出的各种滋味:诧异,惊讶,厌恶,不可置信……但突然间那张脸似乎又重叠了他发现黛西对他不忠,并得知盖茨比碰了他的女人时候的那个反应……我胡乱地抹了把自己的脸,自己一定是太累了吧,竟然把自己和黛西作比较。
“你知道吗,今天晚上请我的那个富豪,可不比那个汤姆差,”他说的很随意。
“是吗,我听说他在纽约有很多房产。”
“现在房产这种固定的老东西可不是热门货物啦!”他一只手点了根雪茄,一只手继续开车,“虚拟的东西才是热门货,尼克。现在的人赶时髦,可不需要弄块封地种农活来寒酸度日了!要知道,纽约的苹果都是从新南威尔进的!”
他抖了下烟。
“现在还有更大的市场,而那些懂行点的老钱们也知道变迁的好处——汤姆显然不是。”
盖茨比的表情看似很自然,然而我却从他的语气中看到一种刺鼻的欲望。现在的商业市场和二十年前已经完全是两个概念了。盖茨比通过自己的经商头脑赚的满盆钵金,这是很多老钱们都没有想到的。随着市场模式的转变,很多老钱们都发现按照他们祖辈的经营方式已经很难掌控现在的市场了。中产阶级和下层阶级的上升,也注定牵动了贵族阶层的变动。很多懂得变迁的贵族们已经开始向中层阶级的商人们示意拉拢——他们可不想落得跟法国那儿的落魄贵族一样的下场。
不得不说,盖茨比现在社会中的地位已经和以往大不相同了。但他仍旧能清晰感觉到两个阶层人们交流是的一种隔阂。当那些老钱们谈论着马球、赛马、板球那些贵族运动的时候,盖茨比往往无从插入;而当那些人回想着小时候乘着以自己命名的帆船出海游行的经历、自己和下人间的矛盾、或者自己刚给宠物豹子买的金链条的时候,盖茨比更是沉默地令人尴尬。
我并无法判断那些所谓的上层人士是否看不起那一帮新钱们,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并不希望被人介入。
盖茨比似乎发现了来自我目光的注视,回过头凑到我耳边轻声说:“我已经安排人把我们的快艇系在码头了……等今晚的事情结束后我们就在船上过夜吧……我们可以一直开到长岛外海,听说那儿今晚的浪会很大……”他眨了下眼。
我自动侧目看向了窗外的风景,脸色一下子变了一个风景。
盖茨比和我最近经常出双入对,但似乎也没有人感瞎嚼舌根——在纽约这个拜金之都,只要你拥有地位和财富,你就拥有了一切。而那些不识好歹的狗仔们,盖茨比只要找他们的编辑或老板打个招呼,那些人就自动隐形了。有的报纸捕风捉影,时常印刷一些没有实际内容的文章。他们夸大了我的世家背景,和在纽约的人脉关系;并以此为盖茨比对我的特别关注做了一个很好的解释。这些小边小条倒是增加了纽约人对我的关注度,让我的小说一炮成红。虽然很多人都把我的小说当成了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的随笔,但也都从里头读出了些有趣的玩意儿,我倒也乐在其中。
令我感到新奇并欣慰的是,盖茨比虽然和他以前认识的那些所谓的老钱们断了交往,却认识了不少更多的人。他现在几乎是西卵新富中的国王了。
总而言之,一切都过的十分顺利——直到第二天的午后。
当我第二天回到盖茨比的庄园,看着盖茨比开车朝华尔街方向离去的时候,管家恭敬地向我递上了一只巨大的银色圆盘。上面摆着是今天的报纸和一封工整漂亮的信件,署名是黛西·布坎南。
是汤姆·布坎南的葬礼请柬。
作者有话要说:
尼克:海边风景不错。
盖茨比:风景不错。
……
盖茨比:我错了。
第十八章
汤姆是在那个和我见面的那个下午被枪杀的。
信上并没有细细说明事情的起因经过,只是哀伤心碎地陈述了他的逝去。黛西的字体依旧漂亮婉转,如今仿佛更是蒙上了一层忧伤的笔触。信里洋溢着很多动人的伤心话,却一时没让我看出个所以然来。然而我马上在一旁报纸的首页看到了事情的起因和经过。
那天下午和我分开后,汤姆·布坎南招来了一辆阔气的车子,然后乘着它离开了第五大道,掉头穿过了中央公园,来到了西城。他在一五八号街下车的时候还被人认了出来,那个街区很少能看到这么漂亮的好车。他在那一排排白色蛋糕似地公寓处停顿了一下,随即迈着大步转了进去。
昨天是这个月的第一次放晴,太阳灿烂地似乎抹去了一切冬日的痕迹,连空气里都带着一抹春的味道,给那片城区带去了它那往常的田园风情。开电梯的工人很愉快地和布坎南先生打了个招呼,友好地将他送上了公寓的顶层。
汤姆在那儿约了房东商量退房的事宜。这套房子他本来就看不上,是为了和墨特尔约会才随便租下来的。现在风头似乎过了,而且他最近也没有碰到什么有意思的新女人,所以他就琢磨着打算将它给提前退了。他其实并不在意那些租金,但房东坚持要他在退房前检查完自己的东西,以免日后引起不必要的纠纷。而汤姆最近和自己的妻子有一些小的争执,想背着她做一些其她的事情,便也就答应了。他一面想着自己这样的举动显得有些浪漫,一面他又可以将自己和墨特尔的所有关系消得清清楚楚,于是一个人提前来到了那儿。
当他一开始打开公寓的门的时候,他并没有被迎面扑来的小猎狗给吓到,但直到他将那只小母狗踢开的时候他才猛然回想起这只小狗的主人已经死了四个月的事实。然而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他开门的动作引起了公寓里现在居住着的那个人的注意。还未当汤姆反应过来的时候,乔治威尔逊那张充满血丝的眼睛已经来到了他面前。只听得一声枪响,后面发生的事情就是黛西信中的内容了。
这个片段的很多场景都是我通过报纸和信件上的文字脑补的,但我觉得真相可能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汤姆的死对那些报社来说比我的枪击更要有价值的多。先不说汤姆是一枪毙命而我却只是受了重伤,光是他的身价和背景就值得令人道说上好久。而掘出他的奸情也并不困难。整幢大楼里一半的人都目击过汤姆和墨特尔进进出出时他放在他臀部的手;而剩下的许多还被他邀请进他那些淫靡的家庭派对去过。
这下子所有事情可都明了了。布坎南和威尔逊的老婆私通,威尔逊杀了布坎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有的报纸甚至将那起车祸又拉了出来,并得出结论其实墨特尔就是布坎南杀的——因为她想结婚,而布坎南却不想她。至于我的枪击案?只不过是威尔逊弄错对象才发生的意外罢了。
警方在威尔逊盘踞的地方找到了一根被摸得退色的狗链,上面写着这幢公寓的地址和狗主人的名字。经过威尔逊的邻居米切里斯认证后确认这正是威尔逊当时发现自己妻子偷情的证据。
威尔逊似乎是再射伤了我之后就通过狗链上的地址找到了这儿。他砸了逃生通道上的一个窗户然后便应为纽约警方漫天的追捕而在这儿躲了起来。这里是一个完美的避难所。这个公寓的所有水电费都是汤姆自主包下来的,而威尔逊也很安静,每天除了看看新闻聊以度日外并没有什么大动作,所以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他从来都没有来过西城,所以警方自然也就没有搜查到这里。他在这里的几个月几乎吃光了小房子里的所有储量。他没办法出去处理垃圾,等警察搜查犯罪现场的时候发现客厅里堆满了他吃剩的罐头,恶气熏天。
我很难想象像汤姆这样的一个人会就这样死去——被一个他看不起的人一枪毙命,倒在西城廉价的公寓里的一堆沙丁鱼罐头旁。这种穷酸下流的死法他若是从报纸上读到都会歘之以鼻的吧!
我是不喜欢他,但我并没有想到、也不曾希望他会是这个结果。但与此同时我又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四个月前我在泳池前的险境,如果不是我那一瞬间的反应,死的人可能就是盖茨比,或者让我赔上自己的性命。我有些混乱,拿着黛西的信继续读了下去。她听起来伤心极了,仿佛她的生命都失去了意义,暗淡了色彩。我可以从字里行间读出她那种唯美的柔弱,和一种令人真心怜惜的无助。
她还是爱过汤姆的吧。
我突然这么想着。虽然汤姆一次又一次地背叛她,但他们还是一直都被系在一起的。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被动摇过。但突然间却又想到汤姆是因为包养了情妇才落得了这个下场,而黛西正是那个撞死墨特尔的人,内心感到更加混乱了。
“……更多的字句也无法表达我现在的悲痛。希望能在这个周六看到你,
心已经死去的,
黛西·布坎南”
我放下信件,突然发现后面还有一封更小的信,是署名给杰伊盖茨比先生的。信上上了封条。
黛西是希望盖茨比参加汤姆的葬礼吗?
我有些摸不清头脑,布坎南和盖茨比之间的关系十分复杂,但我相信这里面绝对没有朋友关系这一条。那她是想做什么呢?她现在一定很无助吧,可能想从盖茨比身上得到慰藉?我沉默地看着那个信封看了很久,有一种想把它拆开的欲望。
报纸上洋洋洒洒地收录了更多关于这次谋杀的内容。首先乔治威尔逊依旧不知所踪,然后汤姆的弟弟已经受到了家族长辈的指认即将接手汤姆手下所有的企业和股份掌控权,而他的遗孀黛西女士和女儿则会收到不菲的抚养费用。
这笔不菲的费用对黛西来说可能是很寒酸的吧!我想着,光是她的一条礼服就已经是平常人近一年才能积累的储蓄了,更不用提她需要的司机,豪车,美容师,仆人和园丁。我很难想象她能够通过赡养费承受地起这样的开支。不过她现在所住的那套大房子是汤姆以家族的名义买下的,她估计以后也不会再住在那儿了,这应该会给她省下一大笔打扫和庭院的护养费。但她是否会为此开心就难以得知了。
我摸着那封信,沉默了很久。
盖茨比这一天很早便回来了。他今天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故意在驶进车道是故意鸣响跑车的引擎来引起我的注意,也没有在驶进铁门的时候顺手摘下一丛玫瑰来逗我开心,他回到屋子里之后就坐在了大厅的长桌一头,我坐在了另一头,看着他没说话。我知道我们彼此心中都在想些什么。
他看着我呐呐地说道:“……天哪,没想到他就这么死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居然事情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我回到道,语气有些僵硬。昨天我还用可以称得上是恶劣地态度和他对话,对他的热情,哪怕只是虚假的热情泼冷水。我和盖茨比两个昨天还滚在车里大笑他的官腔——这种我本有情可原的心态如今却强烈谴责着我的内心……
……没想到他就这么死了。
“……尼克,你知道吗,我曾经有多么嫉妒那个家伙,”盖茨比坐下来,语气有点复杂,“嫉妒疯了。”
“我知道,”我叹气道,曾经也难免有过那样的心态。自己在学校旁酒吧打临时工的时候汤姆总是在一旁开着跑车载着漂亮女孩儿们到处玩乐,挥洒着他的金钱和青春;自己在纽约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后却得到了他不屑的神情,听他用傲气的语气告诉你他根本没有听说过你努力奋斗的公司……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从来没有恨过他,但是我也知道我并没有把他当做过一个真正的朋友,而他也如此。我们之间的社会地位、财富上的悬殊注定是我们无法横跨地一条鸿沟。
“其实他也挺倒霉的,”盖茨比喃喃着,眼睛直盯着眼前的餐盘,似乎想从自己的倒影中看出些什么来,“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幸运儿,要知道如果我有那个家伙那样的出生——可我真没有想到他会得到这样的下场!”
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太情绪化了,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之前的语气,毕竟他可一直都将汤姆是当做死对头看的:“我只是感慨一下而已,要知道,纽约大街上有多少男人能够开着他那样的跑车,又有多少女人愿意坐进他的跑车里,他倒是对这一切看得理所当然——总而言之,他对我来说一直是一个傲慢又让人捉摸不透的家伙。”
“我的父亲曾经说过,‘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这对汤姆来说也是一样。他的起点比很多人都要高,但他拥有的并不比所有人更多。很多东西,只有失去了才会让人珍惜。汤姆拥有过太多的东西,所以他没有办法真正用心去珍惜很多他的一切。他是一个极难得到满足感的人”我说着,想为已经逝去的人说一些再也无法说出口的话。
我们两个沉默了一会,我终于拿出了黛西给盖茨比的信:“……这是表姐希望我转达给你的。我想她应该很希望在周六的葬礼上看到你。”
盖茨比的表情变得很奇怪,然后他蓦地从自己的口袋里也抽出了一封信,署名都是黛西布坎南,“我也收到了。我是在读了报纸之后才看到这封信的……”他眼神突然变得很坚定,将信封随手一弹弹到了地上,“我想我还是别去了,我和他的朋友都不是很熟,我们两个也称不上是朋友。”
我看着他的表现觉得有些莫名的欣慰,但最后还是加了一句:“我想黛西是希望能得到你的安慰吧。所以才特地才夹了这封信希望我能邀请你。”
盖茨比看了那封横躺在我们之间的未开封的信件,神情肃穆似乎内心在挣扎着些什么,最后却也还是点头了,“……好。”
那晚当我们结束晚餐的时候那两封信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一封在地上,一封在桌上,依旧没有被拆封。
作者有话要说:
尼克:我应该再问他些什么……
盖茨比:他难道就没有更多想问我的吗……
第十九章
周六早上我们早早的就离开了西卵,离开了纽约。纽约城中其实很多公共区域都零零星星地堆置了规模不一的公共墓地,供那个区的居民死后使用。当然,布坎南家族是不会选择这样寒酸的安眠之地的。汤姆布坎南的墓地最终选在了纽约东郊的一处森林墓地中,是个十分幽僻、但上档次的地方。据说那里下葬过有名的牧师,最早的殖民者,音乐家,律师和商人。
盖茨比这一路上很难得地没有放音乐,一直都在和我聊天,虽然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们中途在一个农场前停了下来,花钱请农场主人为我们割了一大束当季的花朵,然后用先前准备好的彩带包裹了起来。白色的百合,叶莲和淡黄的水仙,颜色很素雅。我觉得新鲜的花朵十分漂亮,可盖茨比却笑着说这种色彩感觉不能体现汤姆的张扬。
汤姆布坎南的葬礼是我见过最奢侈的葬礼,没有之一。我的祖父死前便要求自己的葬礼一切从简——他可不想死了还被人吵得不得安宁。但汤姆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的葬礼的排场十分阔气,到处都是鲜花,白布纱绸,长条礼桌,耸立的黄金烛台上银白的蜡烛耀耀生辉,外围还放置着数多装饰性的天使雕像和一座巨大的纯白灵车。身着燕尾礼服的佣人们在贵宾间来来去去,手中端着各式的小点和酒水。
如果不是身边的人都身着着压抑的黑色葬服,我很可能认为我们误入了一个别出心裁的婚礼殿堂。眼前白色的景致和四周走动的黑色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仿佛是一场正在放映的默剧。我扫了一圈四周,果不其然地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任何一个在场的人物。
我和盖茨比一声不吭地来到了汤姆的灵坛前。汤姆安详地躺在棺木中,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西装,系着一条银白色的领带,那种条条板板的剪裁倒是十分符合他刻板生硬的形象。我觉得他并不合适白色,而我知道这也不是他最喜欢的颜色。
无论如何,我壮严而凝重地将鲜花放在了他面前,为他送上了我最后的尊敬。那一小束随意搭配在一起的花束在其它更加艳丽、包扎地漂亮的花堆中明显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我们很快就在灵车的另一头找到了黛西,她正在和乔丹贝克小姐激动地交流着。她今天一改以往轻松明亮的色彩,选择了一条黑色的纱质拖地长裙,裙摆和胸口的半透明蕾丝布料中可以隐约看到她美丽无骨的身材,和女性特有的柔美曲线。她面上蒙着一层半透明的黑色长纱,搭配了羽毛和花朵夹置在了她的左耳,站在远处一时间看不真切她的面容。但我依旧从她那独有的姿态、声音和气质一眼就将她从剩余的人群中分开了开来。
我和盖茨比并不着急打断她们的谈话,便在一边静静地等着她们结束。
黛西背对着我们,并没有发现我们的到来。倒是与她正在交谈的乔丹在她之前察觉到了我们的目光,黛西这才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到了我和盖茨比。我很友好地向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着急,而她却突然激动了起来。
“杰!”她翩翩地扑进了盖茨比的怀中,动作轻柔地像是一只降落在花瓣上的蝴蝶。她的侧脸靠在盖茨比的膀臂上,每一个角落都是唯美得令人怜惜。“喔杰——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她拥抱着盖茨比,大大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眼边的暗色眼袋令人怜惜。
我友好地朝她笑了两声,不确定她是否也看到了我,觉着有些尴尬。倒是乔丹款款地朝我走了过来,并且以一个颇为高傲地姿态向我点头示意。
“尼克,你近来可好?”
“我好很多了,但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所以我又觉得也没有那么好,”我觉得我的说话内容有些尴尬。
她轻呡了一口手中的香槟,我立刻就注意到了她中指上的订婚戒指,于是我下意识地冲她笑了笑,“恭喜你。”
她似乎毫不在意我的祝福,倒是凑到了我耳边,贴着我的耳朵轻声道:“我没有想到盖茨比先生也会来。”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换做几个月前的我大概会衷心祝福黛西的吧。“我们住的很近,我是搭了他的车和他一起来的。”我语不答题地回答了一句。
“我不是说这个,”她皱了皱眉,拉着我走到一边的一棵大树底下,指着那两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黛西和盖茨比。我注意到盖茨比的一只手正上下抚顺着黛西优美的背脊。两个人站在一起完全就像是一对情侣,我明显感觉到了他们四周一些异样的目光,并且我清楚的知道我此时的目光一定也是非常热烈的。
黛西精致的下巴靠在盖茨比的肩膀上,闭着眼睛,蝶羽般的睫毛在初春的空气中轻轻颤抖,她的两手蜷在胸前,感受着盖茨比怀抱的温度。我的确希望她能够得到安慰,但并不是这个方式。盖茨比并没有想把她推开的意思,我心中有些默默地失望,虽然我知道以盖茨比的为人和他对黛西的感情是觉得不会让他做出这样粗鲁无礼的行为的。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相拥了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对我来说那几分钟比我之前在纽约堵车时的几个小时还要漫长。最后是乔丹最先上前将他们打断的——她并不想让这场葬礼变得太难看,毕竟,布坎南家族的长辈和汤姆的兄妹们正在一旁潜伏着。
“汤姆还躺在那边呢,我最最亲爱的黛西,如果他看到你这番心碎的样子恐怕也会心疼的吧!”她从黛西的背后环上了她的脖子,俏皮地说着,语气中是浓浓地关心。
黛西立刻从盖茨比的膀臂中挣脱了开来,慌张地看了一圈四周,像一只受惊是小鹿。倒是让这下站在那儿的盖茨比有些不知所措,表情有些尴尬。
“尼克!我最最亲爱的表弟!”黛西似乎这下才发现我的存在,立刻带着十二分地热情给了我一个拥抱,仿佛完全忘记了先前的种种。“喔——尼克,我不能描述我有多高兴能看到你——我一直想联系你……”
她语无伦次地夸赞着我最近刊登的作品,虽然听她的叙述便知道她并没有读过,并用这无比真挚的语气赞美我今天的西装和领带。那份热情和她对盖茨比过之而不由,但我却知道其中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成分——她想掩盖什么,而不是去表达什么。
说着说着她便轻声啜泣起来,那张精致的小脸蛋梨花带雨,连她纯色的金发都仿佛暗淡了下来。
“黛西……”我将她环在了怀里,轻轻地拍着她因为抽泣而颤抖的背脊,“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威尔逊抓到了吗?”一旁沉默的盖茨比突然发问了一句。
“噢!不要和我提那个恶魔的名字!”黛西侧脸望着他,满脸悲戚和惊恐,“为什么,先是尼克,再是汤姆,他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他们做错了什么?”黛西美丽的大眼睛直直地质问着我的眼睛。我想她并没有想到盖茨比会告诉我那个意外的真相。但我除了安抚她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毕竟那一切只是个意外,是连黛西也是无法掌控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我最后说道。
“我和汤姆一直都想去看你……可是没想到欧洲的天气会那么糟糕,我们本来想近期就来拜访你的——我们刚从瑞士回来,没想到汤姆、喔汤姆……”她说着说着便又激动了起来。
“我们看到了,”我安抚着她,“就在那个下午,我和盖茨比在第五大道看到了他。他十分友好地和我们打了招呼,没有想到那居然会成为他的告别——如果我们知道这种事会发生的话,如果——”
“不要再说了,”黛西捂脸从我怀中脱开,走到一棵树下伫立着,背影的曲线依旧美丽。她似乎在那儿擦干了眼泪,然后又走了回来。那张泪渍未干的脸蛋配上那种忧郁但坚定的脸蛋,为她的美丽带上了一分别样的色彩。黛西,黛西,花朵般的女孩……
“杰 ……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她睫羽微垂,脸微微侧向场外的某处,黑色的面纱为她的面庞添上了一份神秘的色彩。她的目光很游离,仿佛并不是在和我们说话,但她说话的声音却轻的只有我们才能听得到。那是一种十分飘渺的嗓音,很轻,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羽毛,却能漂地很远……
盖茨比望了我一眼,然后朝已经匆匆走向远方的黛西缓缓地跟了上去。
我一直盯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了一颗大树背后。
“呵——”一旁的乔丹贝克轻笑了一声,表情有些挑逗“不愧是黄金女孩,黛西费伊,像黄金般受人喜爱。”她说的是黛西闺中的家族姓,暗示着黛西如今新的单身贵族的身份。
“盖茨比不会再和她在一起的,”我突然出声到,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么负面的话语。“……盖茨比已经被她伤够了心,他们不会在一起的。”
乔丹看着我轻嗤了一声,一手拿出了雪茄将其点燃,缓缓放在嘴中,手上的戒指亮的刺眼,“尼克,一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懂得爱情这个游戏——没有受伤,又何来幸福这一说?无论如何,男人们喜欢坏女人,就像女人喜欢坏男人一样。”
“……”
“安心吧,黛西的追求者可不止他一个,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朋友再受伤,毕竟你已经为此挨了一颗子弹了,”她斜目看着我,口中优雅地吐出雾气,“黛西的年轻美貌,家族财富和她上流的交际圈人群,是很多纽约男人们所梦寐以求的——更不用提那些为了她终身不娶的痴心汉们了,当然,这里面也包括了这位盖茨比先生。爱,或者不爱,那又怎样。”
她的表情在我看来有些挑衅,我只是皱紧了眉头。
盖茨比直到之后悼念的时候才出现,一旁没有看到黛西,我这才发现她已经来到灵棺旁了。她手中拿着一方白色手巾,眼睛一直看着我们的方向。我望向了盖茨比,他的神情很严肃。我们一言不语,在黑白相交的静寂中为汤姆布坎南送上了最后一程。
第二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重新看一下结尾,我已经把结尾添加到这一章的底部了。
很抱歉完结地这么仓促,我这个星期三开始就要大考了,现在不完结可能就得要十二月份了。
连载的这一个多月谢谢大家的支持,收藏和点评,对我的写作都是莫大的帮助。
这是我在晋江完结的第一篇文也是我的处女作,盖茨比是一本永恒的经典,我在这篇文章中想表达的思想是极为有限的,而且每个人都对这篇文章的感触有所不同,希望大家能从这篇文章中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一些东西。
那天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半夜了。
我们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待到那么晚。严格的说,我和费伊家族只能算的上远亲,而汤姆也是我在布坎南家族中唯一认识的一个人,更不用说盖茨比和他们的关系了。但是黛西一直都在挽留盖茨比留下;而德里克布坎南,汤姆的次弟,也就是布坎南家族的下一任继承人,对盖茨比表示了莫大的兴趣,似乎十分热衷于拿下盖茨比这个强力的人脉,所以并没有顾黛西的因素而友好地邀请了盖茨比共进晚餐。而我也在他们连带的热情下被留了下来。
回程的路上我们很安静。我是真的累了。上了车之后便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而盖茨比则是沉默地启动了车子。我很需要休息,却怎么也睡不着。途中我时常睁开眼睛望向盖茨比,可是他却面目表情地看着前方的路。一路无言。
巨大的铁门在我们面前慢慢打开,盖茨比如城堡般瑰丽的大宅在银白色的月光下缓缓进入了我的视野,仿佛像是梦境一般。
盖茨比似乎以为我是真的睡着了,停下车后便车钥匙随便一扔便轻轻地把我抱了起来,走向了房间。他将我放在床上的动作十分轻柔,我觉得我如果睡着的话大概是完全不会感受到的吧。但我还是佯装被那动作给打扰了睡眠,睁开了眼睛。我两只手抱上了盖茨比的后背,顺势将拉倒在了床上。
“我们来做吧。”我低声呢喃着。我也不知道我今天究竟是怎么了。我并不是一个喜欢主动索求的人,因为与盖茨比在一起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他懂得自己需要什么,并且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今天这样的举动是我们自从在一起之后的第一次,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
盖茨比似乎有些愣住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房间里所有的纱帘已经被拉严,没有一丝灯光。我看不清楚盖茨比此刻脸上的表情,却清清楚楚感受到了他身上传来的热度和他加速的鼻息。
若换做往常,可能在我没有来得及说出任何话之前他就已经将我给吃干抹净了。可他今天却退缩了。
“你该睡了,”出乎意料地,盖茨比轻轻推开了我,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这种委婉的拒绝方式往往是我被所求过度之后才会做出的表现。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盖茨比已经抽身起立,我看着他拿上夹克推开落地窗,走出了房间。
我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些什么,但当我醒来之后发现偌大的房间里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推开阳台,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地上有一个落寞的烟头,早已没有了烟气。看来盖茨比很早就离开了。我望向海岸上依稀可见的绿光,思绪恍惚。
接下来的一整天都没有看到盖茨比的身影,我知道他平常这个时候应该都在工作,但我们已经很少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没有见面了,这是不很寻常的。我在下午的时候想打字,却没有丝毫头绪。于是我就一只手放在打字机上,另一只手摸着膝盖,两只眼睛盯着墙上的古董木中看了很长的时间。我突然回想起去年七月和盖茨比见面的场景,联想至今,中间我们一起经历过的点点滴滴:在码头上看海,花丛中打闹,在空荡的大厅中跳舞,繁华的街头上散步,各种各样的疯狂日子……已经过了半年了吗?我突然开始计算我和盖茨比认识的天数,我们是在独立纪念日之后认识的,但或者说我在那之前便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到十一月份整整五年。”
我耳边突然想起了盖茨比的这句话,突然间感到有些好笑——这种女人般的多愁善感实在不是我的风格。但我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抽痛。
我和盖茨比之间的感情,几乎是没有任何保障的。一旦走出了盖茨比豪华庄园的大门,我们的关系就是不存在的。我们两个几乎会变成陌生人,在他人面前自觉地保持合理的距离,说着礼貌性的敬语,扮演着一场场自欺欺人的戏。我们可以靠的很近,但也让我们彼此间走得更远。若不是我每天早晨都会在同一个怀抱中苏醒的话,我完全会相信过去这几个月所发生的疯狂只不过是一个荒诞而漫长的梦罢了吧。
我想象着某一天,我们分开了。我会毫无声息地离开他的生活,他也如此。我们每天在同一个拥挤的城市中穿梭,却各自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会再有交会的轨迹。他可能会和那些权贵们举着酒品庆祝着华尔街的辉煌,而我则会安心地盘踞在某张木桌前满足于小小的安逸——我们是如此不同的人。
如果不是黛西,我们可能甚至连朋友都不是吧。我这么想着,突然有些苦涩。
我推开桌椅,仰天望着天花板,从书桌的抽屉中抽出了那本今天已经被我翻了不止数十次的报纸。
上面的黛西和盖茨比相拥在树林下,美得像一幅画。
“金童玉女。”
报纸的标题是这么描述的。今天的很多花边小报的副刊里都刊登着这张照片。黛西和盖茨比在他们的故事中成为了浪漫天真的青梅竹马,那些报纸甚至翻出了盖茨比当年在军队中的军服照片,将其放在了黛西的婚纱照旁边。他们的故事是完美的爱情故事,两个相爱的男孩女孩,由于家族的因素而被迫分开,女孩被迫嫁给了有钱的布坎南,不知所踪;而男孩则落寞地远走他乡,寻找女孩的身影。直到他们多年后在纽约偶遇,于是他们依旧奋力相爱,终于,连上帝也被他们的坚持所感动——于是多情的汤姆被惩罚了,而男孩和女孩终于又可以自由和对方在一起了。
整个故事很多漏洞,却和盖茨比曾经想象的事情经过出奇地想象,令我想大笑。
当然,我笑不出来。
我来到了楼下,驶车离开了这座巨大的城堡。
我其实并不知道我要去哪儿,但当我再次停下来到时候我已经在康尼岛外围了。我看着里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间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于是再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升到了巨大的摩天轮顶端了。整个城市尽在眼底。
我不记得我给了那个售票员多少钱,但是她一直都没有要求我下来,而我也没有这个打算。摩天轮一圈又一圈地转着。我看着远处的夕阳从令人睁不开眼的金色变成火红,蓝色的天空如着了火般,被整个燃烧成红色,再渐渐暗淡、加深。游乐园的人开始渐渐变少,过山车的霓虹灯渐渐被一盏一盏地点起。
我觉得我之后睡着了吧,但当我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盖茨比坐在我对面,一言不发。
“嘿杰,我这是在做梦吗?”
“我找了你很久,尼克。”
我这下觉得清醒了,我知道我想象不出这一番话。
“你知道吗,我已经完全中毒了。我现在每天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摘下花园里最漂亮的那朵花,悄声走进书房,看着你专心打字的样子发呆傻笑,然后突然将花放进你右手边的玻璃杯中,看着你受惊的样子吻住你的唇瓣……”
我绝对是在做梦。
“你知道我今天走进房间却发现你不在的时候有多少失落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问了房子里的每一个人,最后从门口剪花的园丁那儿才知道你开车出去了;于是我又出去,我从西卵到灰谷,纽约大桥到纽约大都,我每一次停车都在向人询问你的去向,每一次行驶时都在路上寻找你的身影,像个疯子似的。”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一下。
“不过我还是找到你了,我知道我会的。可能是有什么指引着我吧!”
“对不起。”我看着自己造成的一些问题,除了这句却说不出任何别的话。
“你想知道那天黛西对我说了些什么吗?”他突然问我。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不可否认,他们那天消失在我眼前的寥寥半个小时一直是我这几天一来的一块心结——我甚至梦到过那天的场景:黛西搂着盖茨比抽泣,盖茨比深情地回应着她,然后两个人拥吻诉衷……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开口去问盖茨比,我并没有意愿去完全暴露他人的隐私生活。如果我说是,那并不是我的作风;但如果我说不那肯定不是发自我内心的答案。
“那天我们离开葬礼场地之后并没有走太远。她找了个隐蔽的角落,那儿有一颗很大的树。她当时走到树下的时候哭了好一会儿,我知道她很伤心所以并没有去打扰。她开口告诉我她这几天有多么得无助、恐惧,我安慰了她好久。她突然问我‘你没有告诉威尔逊……我的事吧?’,我说没有,‘那汤姆呢?’我又摇头,她这才镇定下来。后来她不断地向我哭诉她的无奈,婚姻的约束,汤姆的不忠和威尔逊夫人的放荡——我当时甚至有一种错觉这整一场事件都是一场闹剧,而她则是悲剧的女主人公……”
“……”这番话虽然不是我预料中的内容,但正如我预料般,它的内容不是我想听到的。盖茨比口中的黛西令我感到陌生。
“……我告诉她,很多东西并不是她自身能去控制的,但我也清楚地知道她从未有真正尝试去做出改变——黛西太安逸于现状了。我知道就算布坎南不在了,我和她之间也是不会有可能的。从始至终,她爱的并不是汤姆布坎南,而是那个名字能为她带来的安逸和虚浮。”
他停顿了一下。
“……你知道吗,其实她结婚后我大可以找到她,布坎南夫妇花钱手笔那么张扬,我几乎在哪儿都能听到他们的名字和去向。可是我没有,并不完全是我不能,而是我不敢。我觉得我不够好,我没有钱,没有地位,没受过教育,当时还没有了工作。我不能像布坎南那样为她买她喜欢的裙子,她喜欢的跑车,她喜欢的大房子——天,我甚至不能交她喜欢的朋友,他们的虚假令我感到恶心。所以我离开了,我进入了不正当的行业,赚着不正当的钱。后来我富有了,可我还是不敢去找她。我将房子买在了她家的正对面,每夜开着她的风格的巨型派对,里面围着一堆她可能喜欢的人。五年,整整五年!”
盖茨比突然停下来苦笑了一声。
“我不想将我的姿态放低,尼克,我不敢,我知道那只会让她离我更远。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你搬进来之前我就知道了你和黛西的关系,所以对你发出了那么多的邀请,想利用你的关系去博得黛西的眼光。那时的我就是个混蛋,觉得自己有了钱就能得到一切,不管是你的好感,还是黛西的爱慕。但我最后发现我错了,不管是对于你还是对于黛西。我通过物质得到了黛西,但她所能给予我的也仅仅只是肉体上的快感,而不是真正的爱情。她并不爱我,她只是需要一个漂亮的附属品哄她开心。但你不一样,尼克,你和那些人不一样。”
“我曾经天真地认为我能够用这幢房子的辉煌来震撼你,让你尊重我,听命与我。你知道的,就像那些为了赚小费而出卖色相的酒吧服务员那样。请原谅我的比喻。但是相反,我却觉得你疏远了我,因为我这种过于浮夸虚荣的态度。其实我那一阵子很恐慌,害怕你会发现我的真相,可是你没有,我后来才明白你只是不喜欢我那种态度罢了。于是我便带你出入昂贵的场所,认识那帮posh的家伙,带你坐我的跑车、水上飞机、游艇——我觉得那样就能让你对我产生一种依赖。可是这并没有发生。你知道吗,我当时实在是被你给弄糊涂了——你的存在简直就是否认了我这么多年来的奋斗和拼搏。我觉得你是因为像那帮固执的老钱一样,因为我的身份,哪怕自己再怎么落魄也不愿意和我扯上关系。但是我又打错特错了——你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条件下为我请来了黛西,甚至还当面拒绝了我为你送上门的钞票。”
“我在听了黛西的那一番话后想了很久,准确地说,我想了一整个夜晚。我很迷茫,我回想起黛西和汤姆那段貌合神离的婚姻,威尔逊拿着手枪离开时的那份决绝和坚定……我突然感觉完全迷失了。我想了很久,我付诸了那么多努力所追寻的爱情究竟是什么。我现在知道了,我离不开你,我爱你,就是这么简单。可是我却不懂你,我不知道你要什么。你看不起我的钱,你也并不依赖物质。哪一天若你要离去了,我甚至都不知道怎样留住你!……我其实很卑鄙,利用着你的同情间接强迫你接受我的感情。可现在我害怕了。我通过物质换来了黛西的肉体,我不想通过你的怜悯而得到你的施舍。”
我屏住了呼吸。
“那天夜里,你向我求欢的时候,我真的是高兴坏了——你从来没有主动过。你以往接受我的求爱,都是或多或少存在着一些感情以外的因素:有时是看我可怜吧(苦笑),有时是因为我强迫着,有时你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而我也从来没有给过你拒绝的机会——我怕会永远的失去你。可是后来我却退缩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这种想法。我不希望你因为黛西的存在而向我示爱,或者因为其他的因素而默认我的强占。我爱你,尼克。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感受——”
他停顿了一下,眉头皱紧,眼神坚定地看着我,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你可以拒绝的,你知道的,那样的感情并没有意义。我希望你爱我,但并不是因为任何其他的或内在的因素,只是因为我是我,而爱我——”
我虽然我知道我将会有多么希望能听完他对我的爱语,可是我已经不能再坚持下去了。在他那一句话说完前,我已经俯身上去吻住了他的唇瓣。盖茨比……了不起的盖茨比……害羞的盖茨比……犯傻的盖茨比……都是我最爱的人。
我爱你,杰·盖茨比。
小剧场
“杰……我爱你——唔……”
“尼克,我也爱你……”
“不要这样,这里是游乐园——”
“——你睡得太久了,我已经将这里包下来了,难道你没有发现我们的摩天轮升在顶端已经很久没有动了吗?”
“……”
“看着窗外的夜景,尼克,多美啊——浪费这样的美景不做什么会是一种罪恶……”
……土豪,请和我做朋友……………………
小剧场二
“杰嗯……”
“尼克,怎么了?”
“唔……啊,如果我刚才真的拒绝你的话,你真的会让我走吗——轻一点……”
“不会的,我知道你你走不了的。”
“嗯——为什么?”
“你还记得你刚才从我车库里开出来的那辆车吗,我最喜欢的那辆金色的阿斯顿·马丁。”
“嗯……”
“你刚才没有停好,尼克。”
“啊……”
“它现在已经被撞坏了。”
“……”不好的预感。
“我大概算了一下,那是你四百六十三个月的工资……”
“你——唔……别……”
“你分心了,尼克……”
“……”怎么办好想哭……
尾声
盖茨比事后告诉我,其实早在葬礼那个午后他就已经和黛西做了个了结了。
“我没有说什么很重的话,”他解释着,“我只是在抱着她哭的时候问了她一句‘那天威尔逊走后你为什么没有给我打电话’,她好像没听到,只是在那儿继续哭泣,但我们两个都知道彼此之间是不会再有可能的了。”
我听后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居然为了这么一件莫须有的是纠结了半天。
第二天媒体也没有再报道过盖茨比和黛西布坎南的绯闻,像是被封杀了一般。但是却也是因为有更加话题性的新闻出现了。威尔逊终于被找到了,不过却只是他的尸体。他是吞枪自杀的,在墨特尔·威尔逊的新幕旁边。我其实很同情他,由于教堂的规定,自杀者是不能和他人一样被净化下葬的,所以他和墨特尔是不可能同穴的了。不过也好,我回想起墨特尔曾经说到乔治威尔逊时那种不屑及厌恶的神情,希望他们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五月的时候,黛西和一个很有名望的商人结婚了。那位商人早先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年纪也比黛西大了不少,但是十分富有。听很多人说那个家伙是一个十分无趣,极其不懂得风情体贴的人,除了赚钱以外没有任何的兴趣爱好,而且因为宗教上的特殊原因甚至有些信奉禁欲派。盖茨比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表情十分玩味,我担心这种没有感情的婚姻是否会让黛西感到枯燥,而盖茨比却是深高莫测地说了一句“她会喜欢的。”便将报纸翻向了下一页。
我在纽约安定下来之后,家里之后经常来信催促我赶快结婚。于是盖茨比便通过了很多手续领养了两个战争孤儿,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们分别取名了查尔斯和洛里斯,都是自由的意思。我在某个下午带着两个孩子一个人开车驶回了中西的老家,当然,开着的是一辆新买的破车。之后的故事就很简单了,我来到了父母面前哭诉自己被女友抛弃,成为了两个孩子的爸爸,估计是找不到好女孩结婚了。当父亲质疑两个孩子眼睛头发颜色都不一样时,我更加伤心了,表示我的女友一定是在我背后和别人勾搭才会生下这样的孩子。而他们也只得安慰我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了。
好在家里人都十分喜欢这两个孩子,而我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孩。母亲甚至很严肃地看着两个孩子落泪了:
“真是可怜的两个孩子……我问他们想不想妈妈,可他们连妈妈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看着母亲的样子,一边内疚一边憋笑。家中提出可以帮我照顾孩子们,我委婉拒接了,表示想带着孩子们回到纽约等待他们的母亲回心转意。而盖茨比倒好,在时候听到我的经过时大笑了好一阵。
很多人都曾跟我说过感情有七年之痒,但我和盖茨比并没有等来感情上的危机,倒是在那一年碰上了华尔街的崩盘。29年的大萧条从华尔街的股灾开始,一直蔓延到周边其他国家,最后席卷了几乎全世界对外贸易的国家。整个世界的经济都在衰退,好在盖茨比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将自己的业务转向了印度和日本等国家,在严重的经济衰退中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损失。但我听说黛西的新丈夫日子并不是特别好过。很多老钱都依赖着家族遗留的农业和工业得以生存,而农作物和货币的贬值对他们来说可以说是灾难性的。据说他们在33年的时候卖掉了他们在纽约的大宅,回中部去了。
我和盖茨比是89年时在丹麦结婚的,那时的我已经九十七岁了。我那时笑着和盖茨比说没有这个必要花精力跑到另一个国家去结婚,因为我们两个都这把年纪,即时没有法律上的约束也不会离开彼此了。
“尼克,婚姻对我们来说已经不再是一个约束了,而是一个祝福。我希望我们的感情能够站立在阳光下,接受上帝和众人的祝福,能够承载彼此的爱意和责任,能够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和岁月的磨砺。我们的时间可能已经不多了,但是我们的爱永远不会老去。尼克·卡拉威,现在,你愿意变成尼克·盖茨比吗?”
我笑着没有回答,只是上前在牧师面前堵住了盖茨比的嘴巴。他已经不再年轻了,我也是。我们互相回望着,在家人和朋友们释怀的祝福声中为彼此带上了那枚已经戴了六十年的戒指。
小剧场
尼克:“为什么我们要拔掉手上的戒指再重新戴上,你知道戴了六十年的戒指摘下来有多痛吗……你这个没事找事的家伙。”
盖茨比:“说得好,我重新去买一对戒指然后再走一遍仪式吧!”
尼克:“……重复一遍,你这个没事找事的家伙。”